那带着独特韵律、仿佛能穿透灵魂的叩门声,不疾不徐,持续回荡在李家屯的午后。阳光透过界域光壁,洒下斑驳的光点,空气中弥漫着笋干焖肉的余香与新地脉的厚重气息,与这突如其来的敲门声交织出一种奇异的氛围。
李默走到大门前,脚步平稳,脸上惯常的懒散淡去了几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平静。胡三奶奶和常老大紧随其后,心神紧绷,如临大敌。
“吱呀——”
门被李默从里面拉开。
门外,并非想象中气息恐怖的大能,也不是仙风道骨的老者。
站在那里的,是一个少女。
一个看起来约莫二八年华的少女。
她穿着一身鹅黄色的襦裙,料子普通,却浆洗得干干净净。乌黑的长发梳成双平髻,用两根简单的红头绳系着,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肌肤白皙,吹弹可破,一双大眼睛如同浸在水银里的黑曜石,清澈明亮,此刻正带着几分好奇、几分怯生生,一眨不眨地看着开门的李默。
她的脸颊带着点婴儿肥,鼻尖微翘,唇色是天然的樱粉,微微抿着,嘴角却天然上扬,仿佛随时都会绽开一个甜美的笑容。最引人注目的是,她右手还举着一个刚做好的、晶莹剔透的兔子形状糖人,在阳光下泛着诱人的琥珀色光泽。
整个人看起来,就像是从年画里走出来的送福娃娃,甜美,娇憨,不染尘埃,与这李家屯界域内外肃杀紧张的气氛格格不入。
胡三奶奶和常老大都愣住了。它们预想了无数种可能,唯独没想过,敲响这扇门的,会是这样一个看起来人畜无害、甜美可爱的凡人少女?
少女看到李默,眼睛似乎亮了一下,长长的睫毛扑扇着,脸上瞬间绽开一个毫无阴霾的、灿烂甜美的笑容,露出两颗小小的梨涡。
“请问……”她的声音清脆悦耳,像山涧敲击石子的清泉,“你是这里的主人吗?我……我迷路了,看到这里有房子,就……就过来敲敲门。”
她说着,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用脚尖轻轻蹭了蹭地面,手里还紧紧攥着那个兔子糖人。
李默看着她,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片刻,又扫过她手中的糖人,最后落回她那双清澈见底、不含一丝杂质的眼眸。
他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既无惊艳,也无警惕,只是平静地看着。
少女见他不说话,似乎有些局促,抬起眼,怯生生地又补充道:“我……我叫糖糖。就是……糖人的那个糖。”她晃了晃手里的糖兔子,试图让自己的解释更清楚些,模样娇憨可爱。
胡三奶奶心中疑窦丛生。迷路?一个凡人少女,如何能穿过界碑?如何能走到这被层层封锁、外界视为绝地的李家屯?此女绝非常人!她下意识地想上前阻拦,却被李默一个眼神制止。
李默依旧看着那自称“糖糖”的少女,沉默了几息,才缓缓开口,声音听不出情绪:
“这里不是你应该来的地方。”
糖糖闻言,小嘴微微嘟起,脸上露出些许委屈的神色,那双大眼睛里瞬间蒙上了一层水汽,显得更加楚楚动人。
“我……我知道可能打扰到你了。”她小声说道,声音带着点鼻音,“可是我走了好久好久,又累又渴……看到这里有炊烟,有……有你的气息,感觉很安心,就忍不住过来了。”
她说着,偷偷抬眼觑了李默一下,像是生怕被他赶走,连忙将手中那个完好无损的兔子糖人往前递了递,带着点讨好的意味:
“这个……这个糖人送给你吃,可甜了!我……我能不能进去讨碗水喝?就一碗!喝完我就走,真的!”
她的眼神纯净而恳切,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真诚,仿佛拒绝她是一种天大的罪过。
胡三奶奶眉头紧锁,常老大冰冷的竖瞳中也满是审视。这少女的出现太过诡异,言语行动看似天真无邪,却处处透着不寻常。
李默的目光再次落在那晶莹的糖人上,又看了看少女那因为紧张和期待而微微泛红的脸颊。
他忽然伸出手,不是去接糖人,而是……用手指,轻轻碰了碰糖兔子的耳朵。
动作很轻,带着点漫不经心的探究。
那糖兔子耳朵微微晃动了一下。
李默收回手,指尖似乎残留着一丝甜腻的气息。
他看了一眼糖糖那双充满希冀、仿佛盛满了星光的眼睛。
然后,他侧身,让开了门口。
“进来吧。”他说道,语气依旧平淡。
“少主!”胡三奶奶忍不住低呼一声。
李默没有理会。
糖糖脸上瞬间绽放出比阳光还要明媚的笑容,那点委屈和怯懦一扫而空,只剩下纯粹的喜悦。
“谢谢你!你真好!”她欢快地应了一声,像是生怕李默反悔,抱着她的糖兔子,小心翼翼地、脚步轻快地迈过了那道对无数存在而言如同天堑的门槛,踏入了李家祖宅的院子。
在她进入院子的瞬间,界域光壁没有丝毫波动,仿佛她本就该是这里的一部分。
她好奇地打量着院子,目光扫过那面蓝布旗,掠过盘踞的常老大(常老大在她目光扫来时,竟不由自主地伏低了身躯),最后落在石桌上那盘悬浮着白子、星辉流转的奇异棋局上,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随即又恢复了天真懵懂。
“哇,这下棋的方式好特别呀!”她惊叹道,声音里满是新奇。
李默没有接话,只是对胡三奶奶吩咐道:“去倒碗水来。”
胡三奶奶心中百般不愿,却不敢违逆,只得躬身应下,去厨房倒水。
糖糖则亦步亦趋地跟在李默身后,像条小尾巴,一双大眼睛几乎黏在了李默身上,里面是毫不掩饰的依赖与……某种更深沉的、难以言喻的情感。
“我叫糖糖,”她又重复了一遍自己的名字,然后仰着头,看着李默的侧脸,甜甜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呀?”
李默走到廊下的旧藤椅前,坐下,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反而问道:
“你的糖人,哪里来的?”
糖糖眨巴着大眼睛,举起手里的糖兔子,献宝似的说:“是一个老爷爷给我的!他说这个很甜,能让人开心!”她说着,又将糖人往李默面前递了递,“你尝尝嘛,真的可好吃了!”
李默看着她,看着那双纯净得仿佛能倒映出整个世界的眼睛,又看了看那晶莹剔透的糖人。
他忽然笑了笑。
那笑容很淡,却不同于以往的慵懒或嘲弄,带着一丝……难以捉摸的意味。
“我不喜甜食。”他淡淡说道。
糖糖举着糖人的手顿住了,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眼底深处闪过一丝极快的失望,但随即又被更灿烂的笑容掩盖。
“没关系呀!”她收回糖人,自己小小地舔了一口,眯起眼睛,露出一脸满足的、甜得发腻的表情,“那我替你吃掉它!真的超级甜哦!”
这时,胡三奶奶端着一碗清水走了过来,脸色依旧凝重。
糖糖接过水碗,小口小口地喝着,动作斯文,喝完后,还用袖子轻轻擦了擦嘴角,对着胡三奶奶甜甜一笑:“谢谢奶奶!”
胡三奶奶被这声“奶奶”叫得嘴角一抽,勉强点了点头。
糖糖将空碗递还给胡三奶奶,然后转过身,再次看向藤椅上的李默。阳光透过廊柱,勾勒出他略显清瘦却轮廓分明的侧影。
她的眼神,在这一刻,变得无比专注,无比认真。
那里面,没有了之前的怯懦、好奇、或者讨好,只剩下一种纯粹到极致的、炽热的……倾慕。
“我找到你了。”她轻声说道,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李默抬眸,看向她。
糖糖的脸上绽放出一个无比甜美、却也无比坚定的笑容。
“以后,”她说,每一个字都像是裹着蜜糖,却又带着不容置疑的执着,“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我只喜欢你一个人。”
院子里,一片寂静。
胡三奶奶和常老大彻底呆住。
界碑之内,第一次闯入的,不是敌人,不是访客,而是一个……捧着糖人、大胆告白、甜美得如同梦幻的少女。
李默看着她,看着那双映着自己身影、仿佛再也容不下他物的眼睛,久久没有说话。
只有那盘悬浮着白子的棋局上空,星辉依旧流转,仿佛在无声地昭示着,命运的轨迹,从这一刻起,已然偏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