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梦大泽观澜台上那三位古老存在的隔空施压,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连涟漪都未曾能在李家屯界内荡开几分,便被李默随手抹去。日子,又回到了那被强行圈定的轨道上,缓慢流淌。
李默似乎彻底沉浸在了他的“凡人”日常里。
修补好的旧藤椅坐起来愈发舒适,他大半时间都窝在里面,不是看那些封面花哨的小说,就是对着院角那几盆胡三奶奶新移栽的、半死不活的野菊花发呆。偶尔兴致来了,会对着那盘雷击木棋盘上的残局琢磨片刻,手指虚点几下,却始终不曾再落一子。
他对吃食也越发挑剔。今日嫌粥熬得火候过了,明日说炒青菜盐放多了半钱,后日又念叨起许久未吃的、城外王瘸子家做的芝麻烧饼,酥脆掉渣,唇齿留香。胡三奶奶只得绞尽脑汁,或精心烹调,或遣小仙远行购买,不敢有丝毫怠慢。
这日清晨,露水未曦。
李默起得比平日早些,站在廊下,看着院子里那几盆野菊花。经过他几日“发呆”时无意间散逸的些微气息滋养,那几株原本蔫黄的野菊,竟抽出了几片嫩绿的新芽,在晨露中颤巍巍地舒展着,焕发出勃勃生机。
他看了一会儿,似乎觉得有趣,蹲下身,用手指轻轻碰了碰那娇嫩的芽尖。
就在这时——
“嘀嗒。”
一声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的声响,打破了清晨的宁静。
不是露珠滚落叶片。
那声音,来自界碑之外。
李默的手指停在半空,没有回头。
胡三奶奶和常老大却猛地警醒,瞬间出现在他身后,目光锐利地投向屯子口的方向。
界碑之外,那片曾被邪雨腐蚀、又被李默新生地脉边缘气息勉强滋养出几根顽强杂草的土地上,此刻,正中心的位置,多了一滴……血。
一滴暗红色的、仿佛凝聚了无数怨念与诅咒的血液,正缓缓地、如同拥有生命般,在焦黑的土地上蠕动。它所过之处,那几根刚刚冒头的杂草瞬间枯萎、发黑、化为飞灰!连焦黑的土地都仿佛被进一步侵蚀,颜色变得更加深沉,散发出令人作呕的腥臭与不祥!
那滴血不大,却像一颗毒瘤,钉在了界域的“皮肤”上。它没有攻击界域壁垒,只是在那里存在着,散发着一种阴冷、污秽、持续不断侵蚀周围一切生机的力量。
这不是攻击,更像是一种……标记。一种恶毒的、宣告所有权般的标记!
胡三奶奶脸色难看,她能感觉到,那滴血中蕴含的诅咒之力极其古老而阴毒,绝非寻常妖魔所能拥有。这背后,定然又牵扯到了某个隐藏极深、手段诡异的可怕存在。
常老大发出低沉的咆哮,蛇瞳中充满了厌恶与警惕。
李默缓缓站起身,依旧没有回头去看那滴界外之血。
他低头,看着自己刚才触碰过菊花新芽的指尖,那里还残留着晨露的微凉与植物嫩芽的柔韧触感。
他轻轻搓了搓手指。
然后,他转过身,目光平淡地掠过如临大敌的胡三奶奶和常老大,最终落在了界碑之外,那滴正在缓缓蠕动的暗红血液上。
他的脸上,没有什么愤怒,也没有什么凝重。
只有一丝……被打扰了观察新芽兴致的,不悦。
“脏东西。”
他评价了一句,语气嫌弃,如同看到了路边的狗屎。
说完,他不再看那滴血,而是走到院子角落,拿起一个小巧的、用葫芦剖开做成的水瓢,从旁边满溢着灵韵井水的老井里,舀了半瓢水。
然后,他端着那半瓢水,走到那几盆野菊花前,小心翼翼地将清水浇灌在植株的根部,动作轻柔,生怕伤到了那几片娇嫩的新芽。
做完这一切,他放下水瓢,拍了拍手。
自始至终,他没有对那滴界外之血采取任何“措施”。
没有驱逐,没有净化,甚至没有多看一眼。
仿佛那足以让金丹修士沾染便道基受损、让一方土地彻底化为死域的恶毒标记,还不如他给花浇水的动作来得重要。
胡三奶奶和常老大面面相觑,不解其意。
少主……这是何意?难道就任由那污秽之物,钉在界域之外?
李默浇完花,似乎完成了晨间最重要的工作,满意地看了看那几片沾着水珠、愈发翠绿的新芽。
他转身,朝着厨房走去,嘴里嘀咕着:
“早上想吃豆腐脑,咸口的,多放辣子和香菜。”
胡三奶奶连忙应下,心思却还系在界外那滴血上。
界碑之外,那滴暗红色的血液依旧在缓缓蠕动,侵蚀着周围微不足道的生机,散发着不祥的气息。
界碑之内,晨光熹微,井水粼粼,野菊新绿,少年惦记着咸豆腐脑的滋味。
仿佛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被一块无字的青石,泾渭分明地隔开。
而那滴界外之血,如同一个沉默的、恶毒的疑问,被它的主人,以一种极其挑衅的方式,投递到了李默的门前。
李默用他的无视,给出了回答。
只是这回答,是彻底的蔑视,还是……暴风雨前最后的宁静?
胡三奶奶看着少主的背影,又看了看界外那滴血,心中莫名地,升起一股寒意。
这看似平淡的清晨,或许正预示着,更加诡谲莫测的风波,即将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