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李光华,是个夜间外卖员。这座城市白天属于活人,夜晚则属于我们这些讨生活的人,以及一些别的什么东西。
我习惯了在寂静的街道上穿行,把热腾腾的食物送给形形色色的夜猫子。直到那天晚上,我接到了一个送往“炫光大厦”顶层的订单,订餐人是“小妖”。
小妖是最近突然火起来的一个网络女主播。
我没看过她的直播,但同行里没人不知道她。据说她靠的就是在镜头前打擦边球,穿着暴露,动作挑逗,声音嗲得能拧出水来。订单备注写着:“送到顶层露台,急!打这个电话。”后面留了一个电话。
炫光大厦是栋老旧的写字楼,这个点早就没人了。我提着那份麻辣烫,坐着吱呀作响的货运电梯直达顶层。
电梯门一开,一股风吹过,带着陈年灰尘的味道。露台很空旷,只有一些废弃的空调外机和水塔。远处城市的霓虹灯像一片模糊的光海。
“有人吗?小妖女士?你的外卖到了!”我喊了一声。
露台深处,靠近边缘栏杆的地方,有团模糊的白影动了一下。
我走近些,借着远处微弱的光线,看清那是一个穿着白色吊带裙的女人。她背对着我,身材姣好,长发及腰,正对着一个架在三脚架上的手机屏幕说着什么。
手机屏幕的光映出她一小半侧脸,很漂亮,但白得有些不正常。
“你好,外卖。”我又说了一遍,把麻辣烫放在旁边一个废弃的铁桶上。
她猛地转过头,脸上堆起一个极其职业化的甜笑:“哎呀,小哥你来啦~辛苦辛苦!等我一下下哦,我这局快赢了~”
她的声音和传闻中一样,又嗲又黏。她转回头对着屏幕,语气更加夸张:“宝宝们~谢谢哥哥的大火箭!爱你们哟~么么哒!想看更刺激的?别急嘛……”
我无意窥探她的工作,但站在这里等她,视线难免会落到她的手机屏幕上。直播界面里,她的脸经过美颜,完美得不真实,弹幕滚动得飞快。一切看起来都很正常,就是一个普通的女主播在工作。
直到那一刻。
她大概是想做一个wink的挑逗表情,先是眨了眨右眼,然后,左眼闭上得慢了一些。就在她左眼将闭未闭的瞬间,我看到了。
在她漆黑的瞳孔正中央,一个微小的、白色的东西动了一下,然后缓缓地、坚定地探出了头。
那是一条蛆虫,米粒大小,苍白肥胖。
我浑身汗毛瞬间竖了起来,胃里一阵翻滚。我死死盯着屏幕,怀疑自己是不是熬夜产生了幻觉。
屏幕里,小妖似乎毫无察觉,还在对着镜头卖萌。
那条蛆虫一半身体钻出了瞳孔,另一半还留在里面,微微蠕动着。而她的眼睛,看起来没有任何异样,甚至连红血丝都很少。
这怎么可能?是美颜滤镜的特效?还是某种新的直播噱头?也太邪门了!
“小……小姐,你的外卖到了,我放这儿了。”我的声音有点发干,只想快点离开。
“哦,好的好的,马上!”小妖说着,又转过头对我笑了一下。这一次,我特别注意了她的左眼,清澈明亮,完全正常,根本看不到什么蛆虫。
难道刚才是角度问题?或者真是我眼花了?
她快速对直播间说了句:“宝宝们稍等哦,我去拿个外卖,马上回来给你们发福利~”然后站起身,袅袅婷婷地向我走来。
她走近时,带来一股浓郁的、甜腻的香水味,几乎掩盖了所有其他气味。
“谢谢小哥啦,这么晚还辛苦你。”她笑着,眼神却有些飘忽,似乎很疲惫。
“没事。”我接过手机,转身就走,几乎是跑向电梯。按下按钮时,我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
她已经坐回了手机前,侧对着我。就在那一刻,我似乎看到,她裸露在吊带裙外的左边肩膀皮肤下,有什么东西飞快地蠕动了一下,鼓起一道细微的、短暂的痕迹,然后消失了。
我冲进电梯,狂按关门键。电梯下降时,我的心还在怦怦直跳。一定是太累了,对,一定是。那种东西怎么可能是真的?
之后几天,我刻意避开了炫光大厦附近的订单。但关于小妖的传闻却越来越多。不是因为她的直播内容,而是因为一些奇怪的流言。
有深夜路过那栋楼的人说,曾听到顶楼传来女人断断续续的哭泣声,但又像是笑声。还有她的榜一大哥,据说在给她刷了巨额礼物、要求线下见面后,就莫名生了一场怪病,身上起满了红疹,医生也查不出原因。
这些流言让我的不安感越来越重。那天晚上看到的一幕,不断在我脑海里回放。
又过了一周,我实在按捺不住好奇,在一个同样安静的深夜,假装无意地路过了炫光大厦。我把电动车停在街对面,抬头望向顶楼露台。
露台边缘有微光,她果然在直播。
我鬼使神差地拿出手机,点进了她的直播间。
画面里,小妖今天穿了一件红色的紧身短裙,更显妖娆。她正在跳舞,动作大胆火辣。大白兔若隐若现,时不时掀开裙子,露出里面那条窄得遮不住关键部位的布片。
弹幕里一片狂欢。
看着屏幕里那张完美无瑕的脸,我却感到一阵寒意。我放大画面,死死盯着她的眼睛。
一开始,一切正常。她巧笑倩兮,眼波流转。
跳着跳着,她的动作渐渐慢了下来,表情似乎有些痛苦地捂了一下肚子。
“哎呀,宝宝们,不好意思,可能晚上吃坏东西了,肚子有点不舒服……”她对着镜头撒娇。
弹幕纷纷关心起来。
“没事没事,我们休息一下,聊聊天。”她说着,坐了下来,镜头拉近,给了她的脸一个特写。
就在她调整坐姿,微微蹙眉的那一刻,恐怖的事情发生了。
不是眼睛。是她的脸颊。
在她左边脸颊,颧骨下方大概两厘米的地方,皮肤突然毫无征兆地裂开了一道细小的口子。不是被划伤的那种裂开,更像是……熟透的果实撑破了皮。
没有血。
但从那道不到一厘米长的裂口里,缓缓渗出了一滴暗黄色的、浓稠的液体。紧接着,一个白色的小点冒了出来。
是蛆虫的头。
那条蛆虫似乎想从那个裂口里钻出来,蠕动了几下,然后又缩了回去!裂口随之微微张开,像一道丑陋的嘴巴,我甚至能看到里面不是血肉,而是更多蠕动的、白色的东西,然后裂口又缓缓合拢了一些,只留下那滴凝固的暗黄色液体挂在脸上。
整个过程可能只有一两秒。直播间弹幕瞬间爆炸。
“卧槽!刚才那是什么?”
“主播脸上怎么了?”
“特效吗?好逼真!”
“恶心死了!取关了!”
小妖显然看到了弹幕,她愣了一下,下意识地伸手摸向自己的脸颊。她的手指碰到了那滴黄色液体,她拿到眼前看了看,脸上闪过一丝极度的惊恐和茫然。
但她很快又挤出了笑容。
“哎呀,宝宝们别吓我,什么呀?是痘痘破了吗?”她赶紧拿起旁边的粉饼盒,打开小镜子照。
就在她照镜子的那一刻,通过直播画面,我能清晰地看到,镜子里她的脸光滑依旧,根本没有那道裂口,也没有黄色的液体!
她似乎松了口气,对着镜头嗔怪道:“坏宝宝们,吓死我了!哪里有什么东西嘛,肯定是你们眼花了,或者平台特效出bUG了!讨厌!”
弹幕里有人信了,有人将信将疑,还有人坚持说自己看到了。
而我,坐在街对面的电动车上,手脚冰凉。
我确定,那不是特效,也不是bUG。我亲眼看到了,从她脸颊皮肤下钻出来的东西。而且,镜子照不出来!
她还在直播,但我已经看不下去了。强烈的恐惧和一种说不清的恶心感让我心悸。这个女人,这个在网络上光鲜亮丽、被无数人追捧的女主播,她的身体里面,到底在发生什么?
我决定不再关注这件事,太邪门了。但命运似乎不想放过我。
几天后的一个凌晨,我又接到了一个送往炫光大厦顶层的订单。订餐人还是“小妖”,备注却和上次不同:“送到门口,放在地上就行,千万别敲门,谢谢。”
这次是几盒水果和一瓶红酒。
我犹豫了很久,想取消订单,但平台有规定,无故取消会影响评级。最后,我还是硬着头皮接下了。
再次来到炫光大厦顶层,气氛比上次更加诡异。露台的门虚掩着,里面没开灯,只有手机屏幕的光在黑暗中摇曳。
空气中弥漫着那股甜腻的香水味,但这次,似乎还夹杂着一丝极淡的、难以形容的……腐败味。
门开了一条缝,我没敢进去,按照备注把外卖轻轻放在门口的地上,准备离开。
就在这时,里面传来一声压抑的、痛苦的呻吟。
“呃……”
接着是小妖带着哭腔的、断断续续的自言自语:“怎么会这样……止不住……好痛……怎么办……”
出于一种复杂的心态——有恐惧,也有那么一丝可悲的好奇——我屏住呼吸,悄悄从门缝往里看去。
眼前的一幕让我终身难忘。
小妖瘫坐在地上,背对着门,手机架在面前,屏幕是黑的,可能直播已经结束了。
她身上还穿着直播时的性感服装,但那件红色的短裙,从腰部以下,已经被染成了更深的、接近黑色的暗红。
血。
大量的血。
它们从她身下漫延开来,在地面上积成了一滩,而且还在不断扩大。
她的裙子湿漉漉地贴在腿上,脸色在手机光的反射下,是死人般的惨白。
这根本不是普通的生理期,这简直像是……大出血。
她一只手死死按着自己的小腹,身体因为剧痛而蜷缩、颤抖。另一只手则慌乱地在地上摸索着,似乎想找什么东西。
最恐怖的是她的后背。她穿着露背的裙子,我看到她背部光滑的皮肤下,有好几处地方在不规则地凸起、蠕动,就像有什么活物在她皮下游走!幅度很大,甚至将皮肤顶起了肉眼可见的包块。
她似乎极度虚弱,呼吸急促而微弱。
“救……命……”她发出微弱的呼救,但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
我僵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报警?叫救护车?但眼前这景象根本无法用常理解释!一个大出血的人,皮肤下有东西在蠕动?我会不会被卷入什么无法理解的恐怖事件?
就在我犹豫的当口,情况发生了变化。
小妖的身体猛地抽搐了一下,按着肚子的手无力地滑落。
她仰起头,喉咙里发出一种像是被堵住的嗬嗬声。然后,她背部和手臂上那些蠕动的凸起,突然变得剧烈起来,仿佛她皮下的东西正在疯狂窜动。
几秒钟后,她的抽搐停止了。那些皮下的蠕动也渐渐平息下来。
她依旧坐在血泊中,但头低垂着,一动不动。
死了?
我心脏几乎要跳出喉咙。
但过了一会儿,她居然又动了一下。然后,她非常缓慢地、极其艰难地,用手撑着她面,试图站起来。她的动作很僵硬,像个提线木偶。
她成功了。她摇摇晃晃地站着,身下的血泊触目惊心。她低头看了看自己,又看了看漆黑的手机屏幕,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片空洞的死白。
然后,她开始动作迟钝地收拾东西。拿起手机,踉跄着,无视满身的血污和身下的狼藉,一步一步,极其缓慢地向露台通往楼下的门口走来。
我吓得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地躲到旁边一个巨大的空调外机后面,死死捂住自己的嘴,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她走过我放下的外卖,看都没看。经过我藏身的地方时,我甚至能听到她细微而艰难的呼吸声,以及……某种像是很多东西在黏液中蠕动的细微声响。那股腐败味道更浓了。
她没有发现我,只是像个梦游者一样,缓慢地走下了楼梯。
我在空调外机后面躲了很久,直到完全听不到任何声音,才敢出来。
门口的地上,只留下那一大滩尚未完全凝固的暗红色血迹,证明我刚才看到的不是幻觉。那袋外卖还原封不动地放在那里。
我几乎是逃命似的冲下了楼,骑上电动车,疯狂地逃离了炫光大厦。
我一向是个自私的人,我害怕惹脏东西,丢了小命,于是不敢报警,也不敢叫救护车。
那晚之后,我病了一场,发起高烧。病好后,我辞掉了外卖员的工作,找了一份白天的营生。
我偶尔还会偷偷去看小妖的直播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她还在直播。
频率低了,脸色总是苍白得吓人,浓妆都掩盖不住那种从骨子里透出的虚弱和死气。她直播时穿的更严实了,动作也不再那么大胆,但奇怪的是,她的人气反而更高了。
一种诡异的魅力笼罩着她,有人说她有种“破碎的美”,更能激起保护欲,或者说窥探欲。没人再提起那次直播意外,网络不会有记忆。
但我知道,那不是意外。
大约一个月后,小妖的直播间彻底黑了。账号还在,但再也没有开播过。有传闻说她被某个神秘富豪包养,退圈享受生活去了。也有人说她得了怪病,出国治疗了。
只有我知道,或许那些猜测都不对。我时常会想起那晚在露台上看到的,她皮下游走的东西,和那致命的大出血。
她不是人,或者,已经不再是传统意义上的人了。她用自己的身体乃至生命作为代价,去交换那些虚幻的追捧和礼物,而最终,她身体里那些腐烂的、蛆虫般的东西,或许彻底取代了她。
这座城市依旧繁华喧嚣,车水马龙。新的主播崛起,旧的传闻被遗忘。
但每当深夜,我路过那些亮着灯的窗户,看到里面对着屏幕搔首弄姿的身影时,总会感到一阵寒意。
又一个关于腐朽的都市怪谈,无声无息地沉淀在了这座城市的阴影里,等待着下一个迷失者,或者,下一个像我这般的偶然见证人。
只是不知道下一次,它又会换上怎样一副诱人的皮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