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城区有条快要拆掉的破街,叫阴巷。名不副实,大白天也没多少阳光能照进来,两边都是歪歪扭扭的老房子,墙皮剥落,露出里面黑乎乎的砖头。
巷子深处有个更破的旧书摊,摊主是个干瘪老头,眼神浑浊,看人时让人发毛。摊子上堆满了没人要的旧书,空气里一股陈年纸墨和灰尘混合的怪味。
李杰是这儿的常客,倒不是他多爱看书,他是专挑那些看起来有点年头的旧本子,指望能捡个漏,转手卖给那些附庸风雅的人,赚点小钱。
他三十多岁,没个正经工作,眼高手低,总想着发横财。他老婆王丽为这事没少跟他吵,骂他没出息,尽弄些破烂回家。
这天下午,李杰又溜达过来,在书堆里胡乱翻着。老头蜷在角落一把破竹椅上,像是睡着了。
李杰翻到一个硬壳本子,没有书名,封面是那种老式的暗红色,像是干涸的血,摸上去有种奇怪的油腻感。他随手翻开,里面是空白的,纸页泛黄发脆,但一个字都没有。
“喂,老头,这空本子怎么卖?”李杰用脚踢了踢竹椅。
老头眼皮都没抬,含糊地说:“随便给点,拿走吧。”
李杰心里一乐,觉得这本子虽然旧,但壳子挺硬实,拿回家给王丽记记账或者当草稿纸也行,便扔了几个硬币,把本子揣进怀里走了。
他没注意到,身后老头浑浊的眼睛微微睁开一条缝,盯着他的背影,嘴角似乎抽动了一下。
晚上,李杰醉醺醺地回到家。租的房子不大,东西堆得乱七八糟,一股烟酒和廉价香水混合的味道。
王丽正对着镜子涂涂抹抹,准备出门去上夜班。她在一家KtV当服务员,穿着暴露,画着浓妆。
“又死哪喝马尿去了?”王丽头也不回,没好气地说。
“管得着吗你?”李杰把那个红本子随手扔在油腻的饭桌上,瘫进沙发,“妈的,今天手气背,又输了几百。”
王丽猛地转过身,柳眉倒竖:“又输?李杰你他妈是不是不想过了?这个月房租还没着落呢!”
“吵什么吵!晦气!”李杰不耐烦地挥挥手,“老子迟早发财,到时候你别来求我。”
王丽冷笑一声,走到桌边,拿起那个红本子:“这又是什么破烂?”她随手翻开,“空的?你捡个垃圾回来干嘛?”
“你懂个屁!万一是个古董呢?”李杰嘴硬。
“古董?”王丽把本子摔在桌上,“我看你像古董!废物东西!”
夫妻俩吵吵嚷嚷,都没在意那个本子。
王丽摔门而去后,李杰迷迷糊糊拿起本子,想看看是不是真有点什么名堂。他翻来覆去,还是空白。
他骂了句脏话,随手从桌上抓起一支圆珠笔,带着几分恶作剧的心态,在空白的第一页上,写下了楼下经常跟他吵架、总举报他半夜吵闹的邻居的名字——张阿婆。又在后面胡乱画了几笔,写了个“摔”字。写完就把笔一扔,本子丢到茶几底下,倒在沙发上睡死了过去。
深夜,李杰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门外是邻居惊慌的喊叫:“不好了!李杰!张阿婆……张阿婆从楼梯上摔下去了!没……没气了!”
李杰一个激灵坐起来,酒全醒了。
他冲到门口,打开门,只见楼道里围了几个人,楼梯拐角处,张阿婆以一种极其别扭的姿势趴在那里,一动不动,身下一滩暗红色的血已经凝固。她的头扭成一个奇怪的角度,眼睛瞪得老大,正好望着李杰的方向。
李杰心里咯噔一下,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窜上天灵盖。他猛地想起那个红本子,想起自己晚上写的字。
他冲回屋里,手忙脚乱地从茶几底下掏出那个本子。翻开第一页,他写的“张阿婆”和那个“摔”字还在,但墨迹旁边,似乎多了一些暗红色的、像是渗出来的痕迹,像血。
他吓得差点把本子扔出去。是巧合!一定是巧合!他拼命安慰自己,但手却抖得厉害。他不敢再看,把本子塞进了衣柜最深处。
接下来几天,李杰魂不守舍。张阿婆的葬礼简单潦草,老楼里很快恢复了平静,但李杰心里却翻江倒海。那个红本子和张阿婆的死,像根刺扎在他心里。
他忍不住又把本子拿了出来。对着灯光仔细看,写名字的地方,那些暗红色的痕迹似乎更明显了些。他心脏狂跳,一个疯狂又恐怖的念头冒了出来。
他需要验证一下。
他想起巷子口那个总是欺负流浪猫狗的混混,外号叫黑皮。那家伙不是好东西,李杰想,如果……如果是真的,也算为民除害。
他颤抖着拿出笔,在第二页上,写下了“黑皮”两个字。写什么死法?他犹豫了一下,想起黑皮总在路边修他那辆破摩托车,便写了个“撞”字。
写完他就后悔了,想把字划掉,却发现墨水像是渗进了纸纤维里,根本擦不掉。他心惊胆战地把本子藏好。
两天后,消息传来,黑皮晚上喝多了,在马路中间晃悠,被一辆超速的渣土车撞飞了,当场死亡,现场极其惨烈,听说人都碾碎了。
李杰听到消息时,正在吃饭,筷子当场掉在地上。他冲回家,锁好门,颤抖着拿出那个本子。第二页上,“黑皮”和“撞”字旁边,同样出现了那些诡异的暗红色痕迹,而且比第一页的更加清晰,仿佛要透出纸背。
这不是巧合!这他妈的不是巧合!
巨大的恐惧之后,是一种难以言喻的、病态的狂喜。
他得到了一个宝贝!一个能决定人生死的宝贝!发财了!他真的要发财了!他可以用这个本子除掉那些碍事的人,或者……可以用来威胁那些有钱人,弄到一大笔钱!
王丽这几天觉得李杰不对劲。他不怎么出门了,也不再嚷嚷着去打牌,常常一个人躲在屋里,眼神闪烁,有时莫名地兴奋,有时又显得很害怕。
她问起来,李杰就含糊地说是找到了发财的门路。
“发财?你他妈又做什么白日梦?”王丽一边涂着猩红的指甲油,一边讥讽,“别是又去干什么作奸犯科的勾当!”
“你他妈闭嘴!臭娘们儿懂什么!”李杰突然暴怒,“等老子有钱了,第一个换了你!”
王丽也火了,把手里的指甲油瓶子砸过去:“李杰你个王八蛋!你说什么?”
瓶子没砸中,掉在地上,红色的指甲油溅得到处都是,像血点。两人大吵一架,王丽哭着跑了出去。
屋里安静下来,李杰看着满地狼藉,特别是那些红色的指甲油,又想起本子上那些痕迹,心里一阵发毛。
但欲望很快压倒了恐惧。他需要钱,需要很多钱。他脑子里开始盘算下一个目标。他想到了之前欠他高利贷、后来仗着有点势力赖账不还的孙老板。
对,就他好了。弄死他,不仅账清了,说不定还能从他家里搞到更多钱。
他拿出本子,翻到新的一页,郑重地写下了“孙老板”的名字。这次他写得格外认真。
死法呢?孙老板好色,听说常去一些不干净的洗浴中心。李杰想了想,写了个“马上风”。他听说那种死法很快,而且听起来也不那么血腥。
写完,他长长吁了口气,感觉已经握住了财富的钥匙。他看着那些暗红色的痕迹,忽然觉得,它们看起来似乎……很美味?这个念头让他自己都打了个寒颤。他赶紧把本子藏好。
几天后的深夜,李杰被手机铃声吵醒,是一个狐朋狗友打来的,语气兴奋又神秘:“杰哥!听说了吗?那个孙老板!嗝屁了!”
李杰心里一跳,强装镇定:“哦?怎么死的?”
“嘿嘿,说出来笑死人!在洗浴中心包间里,叫了两个公主,两公正跪着忙活呢,突然就不行了!听说栽在地上,脸都紫了!医生说是什么急性心肌梗死,我看就是马上风!哈哈,这老色痞!”
挂了电话,李杰浑身都被冷汗湿透了。是真的!这个本子,真的能掌控生死!他兴奋得在屋里走来走去,已经开始盘算怎么弄到孙老板的遗产,或者找他的家人“谈谈”了。
他迫不及待地拿出那个红本子,想再看看那决定生死的一页。他翻到写着孙老板名字的那一页。
名字和死法都在,旁边的暗红色痕迹更加浓重,几乎像刚流出的血。但就在这时,他惊恐地发现,在这一页的下方,空白处,正在慢慢地、一点一点地,浮现出别的字迹!
像是有人用无形的笔在书写,笔画扭曲,颜色是那种令人不安的暗红。
最先浮现的是他的名字——“李杰”。
李杰吓得魂飞魄散,怪叫一声想把本子扔出去,但本子像粘在他手上一样。他惊恐地看着那些字继续浮现,就在他的名字后面,出现了死法。不是他写的字,而是本子自己显现的:“刀杀”。
“不!不!怎么会这样!”李杰疯狂地想把那一页撕掉,但纸页坚韧得不可思议,他用尽力气也撕不破。他想找打火机烧掉它,却怎么也找不到。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钥匙开门的声音,是王丽回来了。
王丽今天上班受了客人的气,心情极差,阴沉着脸走进来。她看到李杰脸色惨白,手里紧紧攥着那个红本子,浑身抖得像筛糠。
“你又在搞什么鬼?”王丽没好气地问。
“丽丽……丽丽!救我!”李杰像抓到救命稻草,语无伦次地把本子的事情说了出来,包括他写名字害死人的事,以及本子上刚刚浮现出的他的死法。
王丽起初以为他疯了,或者是喝多了说胡话。但看着李杰那极度恐惧、完全不似作伪的表情,以及那个散发着不祥气息的红本子,她心里也有些发毛。
“你……你说的是真的?”王丽半信半疑地接过本子。她翻看着,前面几页确实有名字和奇怪的暗红痕迹。
当她翻到最新一页,看到“李杰”和“刀杀”那自己浮现的字迹时,她也吓了一大跳,手一抖,本子掉在地上。
“你看!你看!它要杀我!它要杀我!”李杰崩溃地大喊,“是这个本子!是它搞的鬼!它找上我了!”
王丽看着地上那个本子,又看看状若疯癫的丈夫,一个念头突然冒了出来。如果……如果这个本子真的这么邪门,李杰要是死了……那他之前用这本事弄到的钱(她鬼使神差地认为李杰已经弄到钱了),还有这房子……不就都是她的了?她早就受够了这个没用的男人了。
这个念头一起,就像野草一样疯长。恐惧慢慢被一种冰冷的算计取代。
“你……你冷静点!”王丽嘴上说着,眼神却变了,“也许……也许是你想多了……”
“不!是真的!”李杰抓住她的胳膊,“它会实现的!张阿婆!黑皮!孙老板!都死了!下一个就是我!”
王丽甩开他的手,弯腰捡起了本子。她看着上面“刀杀”两个字,心里盘算着。怎么杀?谁杀?难道这本子还能控制别人?
就在这时,李杰因为极度恐惧,变得有些狂躁,他看到王丽捡起本子,却不安慰他,反而眼神闪烁,突然就起了疑心:“你……你拿着本子想干什么?你是不是也想我死?啊?你说!你是不是巴不得我死了你好找野男人!”
“你放屁!”王丽被说中心事,恼羞成怒。
“把本子给我!烧了它!快烧了它!”李杰扑过来抢本子。
王丽下意识地往后一躲。李杰没抢到,更加愤怒,抬手就给了王丽一个耳光:“臭婊子!你想我死是不是!”
王丽被打得眼冒金星,新仇旧恨一起涌上心头。她看着李杰那张因为恐惧和愤怒而扭曲的脸,再看看手里这个能杀人的本子,恶向胆边生。
她猛地推开李杰,冲到厨房,再出来时,手里多了一把明晃晃的切菜刀。
“你……你想干什么?”李杰吓得往后退。
“干什么?”王丽眼神疯狂,喘着粗气,“你不是说本子上写你是‘刀杀’吗?我成全你!李杰,我受够你了!你个废物!人渣!你去死吧!”
“不!丽丽!不要!我是你老公啊!”李杰彻底崩溃,跪地求饶。
但王丽已经被愤怒和贪念冲昏了头脑,她举着刀,一步步逼向李杰:“老公?我呸!你算个屁的老公!你除了打牌喝酒打我日我,你还会干什么?你去死吧!死了干净!你的东西都是我的了!”
“不……!”
李杰绝望的惨叫被一刀切断。王丽像疯了一样,对着倒在地上的李杰疯狂地砍着,一刀,两刀,三刀……鲜血喷溅得到处都是,墙上,地上,还有她自己的身上、脸上。温热的、粘稠的液体让她一阵反胃,但一种解脱和病态的兴奋感又支撑着她。
不知砍了多久,直到李杰彻底没了声息,变成一具血肉模糊的尸块,王丽才脱力地停下来,刀“哐当”一声掉在地上。她看着眼前的惨状,胃里一阵翻腾,跪在地上呕吐起来。
吐完了,她瘫坐在地上,看着满屋的血腥,脑子一片空白。
过了好久,她才慢慢缓过神,逐渐清醒,她才意识到自己被本子控制杀人了。
她看着自己满手的血,又看向那个掉在血泊中的红本子。
本子竟然没有被血浸透,暗红色的封面在血泊中显得更加诡异。
她爬过去,颤抖着捡起本子。翻开到最后一页,只见“李杰”和“刀杀”的字迹,已经变成了深深的暗红色,像是吸饱了鲜血,甚至微微凸起。而在这些字的下方,又一行新的字迹,正在缓缓浮现。
是她的名字——“王丽”。
王丽惊恐地瞪大眼睛,看着死法那一栏,字迹如同蠕动的虫子,慢慢清晰:“焚”。
“不……不……怎么会……”王丽吓得魂飞魄散,想把本子丢开,但已经晚了。
她突然闻到一股浓烈的汽油味夹杂着液化气味道。
一回头,发现刚才挣扎打斗中,似乎碰倒了放在墙角的那个李杰用来给摩托车加油的塑料油壶,汽油流了一地,正慢慢向她这边蔓延。煤气罐倒在地上,阀门大开。
而灶台上的打火机,不知道什么时候掉在了地上,就落在汽油的边缘。
王丽尖叫着想跑,但脚下被粘稠的血滑了一下,摔倒在地。
她挣扎着向门口爬去,手指刚碰到门板,就听到身后传来“啪”一声轻微的脆响,是那个劣质打火机因为受热或者压力,自己爆开了,迸出几点火星。
其中一点火星,轻盈地落在了漫延的汽油上。
“轰……!”
煤气罐爆炸,王丽瞬间毙命。
几天后,这栋老楼里的恶性案件成了新闻。报道说,一对夫妻因家庭矛盾发生激烈争执,丈夫被妻子杀害后,妻子意图焚毁现场,结果引发火灾爆炸身亡。现场极其惨烈。
清理现场时,消防员在灰烬中发现一个烧得只剩一小角的硬壳本子碎片,材质奇怪,竟然没有被完全烧毁。
那碎片是暗红色的,像凝固的血。有好奇的人想拿起来看看,却发现那碎片边缘异常锋利,轻易就割破了手指。而那块碎片,转眼就像蒸发了一样,消失不见了。
后来,关于阴巷那个旧书摊老头的传说也变了味。有人说他早就死了,摊子上的书都是鬼书。也有人说,他其实是个看守,守着一些不该流落到人间的玩意儿。
那个暗红色的、空白的老本子,成了新的都市怪谈。有人说,那是一个名单,写在上面的名字都会以指定的方式死去。但还有另一种更隐秘的说法,说那本子本身是活的,它以死亡为食。
你用它杀的人越多,它就越满足,但最终,它会要求写下名字的人,用最惨烈的方式,成为它最后的盛宴。它喜欢看人自相残杀,喜欢看贪婪和恐惧如何把人间变成地狱。
没人知道那个本子后来去了哪里,也许还在某个角落,等待着下一个心怀恶意的发现者。
而这座拥挤的都市里,无人注意的阴影中,又多了一个低语般的、充满血腥气的怪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