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条路,就不该在那个时间出现。
周兵扶着方向盘,醉眼朦胧地打了个酒嗝。副驾上的老婆王丽早就睡得昏沉,口水都快流到脖子上了。
今晚公司庆功宴,他喝高了,王丽也没少喝,两人叫了代驾,结果等了半天没人接单,周兵脾气一上来,仗着几分酒意,决定自己开回家。
“妈的……什么鬼地方……”周兵嘟囔着,努力睁大眼睛看着前方的路。导航早就没了信号,屏幕上一片空白。他记得回家的路不是这样,应该是一条宽阔的马路,两边是明亮的灯火,而不是现在这条越走越窄、灯光昏黄得像随时会熄灭的老旧街道。
路两旁的建筑也变得越来越怪。不再是熟悉的现代化小区和高楼,而是一些低矮、样式古旧的平房,墙面斑驳,有些窗户连玻璃都没有,黑洞洞的,像一只只窥探的眼睛。
路上一个行人都没有,一辆车也看不见,死寂得可怕。只有他们这辆车的引擎声,在这过分安静的环境里显得格外突兀。
“嗯……到了?”王丽被颠簸弄醒了,迷迷糊糊地问。
“到个屁!好像开错路了。”周兵烦躁地拍了下方向盘。
王丽揉揉眼睛,看向窗外,也愣住了:“这哪儿啊?怎么这么阴森森的?你开哪儿来了?”
“我他妈怎么知道!导航坏了!”周兵没好气地说。一股莫名的寒意顺着脊椎爬上来,酒醒了大半。他试着想掉头,却发现这条路窄得根本转不过弯,只能硬着头皮往前开。
路灯光线越来越暗,颜色也愈发昏黄,还带着点绿莹莹的感觉,照得路面和两旁的墙壁都泛着一层不祥的光泽。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难以形容的味道,像是铁锈混合着某种东西腐烂的酸臭。
“妈的,什么味儿啊,真难闻。”王丽皱紧眉头,摇上了车窗,“你快点开,赶紧离开这鬼地方,我有点害怕。”
“废话,我不怕?”周兵猛踩油门,车子加速,但周围的景物似乎没有任何变化,还是那些破败的房子,昏黄的路灯,无穷无尽地向前延伸。
就在这时,车灯照射的前方,突然出现了两个人影。
不,确切地说,是三个。
一个穿着深色、样式古怪长袍的高大男人,低着头,站在路中间。他旁边跪着另一个男人,穿着普通的夹克衫,看起来像个下夜班的工人,正浑身筛糠似的发抖。
而那个高大男人身后,还站着一个同样穿着深色袍子的人,身形瘦削,像个随从,手里似乎还拿着什么东西,在昏黄的光线下反射着金属的冷光。
周兵下意识地猛踩刹车!轮胎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声音。
车子在离那三人几米远的地方险险停住。
“我操!你他妈找死啊!”周兵惊魂未定,摇下车窗就要骂。但话到嘴边,却卡住了。因为眼前的景象,透着一股无法言说的诡异。
那个跪着的男人,抬起头,脸上毫无血色,眼睛瞪得几乎要裂开,嘴巴张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极度恐惧带来的急促喘息。而那个站着的高大男人,缓缓抬起了头。
周兵和王丽同时倒吸一口冷气。
那男人的脸……很模糊。不是光线的原因,而是仿佛隔着一层毛玻璃,看不清具体的五官,只能感觉到一种冰冷的、非人的凝视。他身上的袍子,仔细看,也不是普通的布料,倒像是某种凝固的阴影。
“你……你们干什么的?拦路抢劫啊?”王丽壮着胆子尖叫,声音却抖得厉害。
那高大男人,或者说那个“东西”,完全没有理会他们。他似乎只专注于眼前跪着的男人。
只见他身后那个瘦削的随从,上前一步,手里拿着的,赫然是一把巨大的、形状奇特的剪刀,还有一柄锈迹斑斑但刃口闪着寒光的钩子。
跪着的男人发出“嗬嗬”的抽气声,拼命摇头,眼泪鼻涕糊了一脸。
高大男人伸出手——那手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指甲尖长,泛着青灰色——按在了跪地男人的头顶。
然后,令人毛骨悚然的一幕发生了。
那个拿工具的随从,动作机械而精准,用那把大剪刀,对着跪地男人的腹部,“咔嚓”一声,剪开了他的夹克和里面的毛衣,露出了苍白的肚皮。
“啊……!”王丽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猛地捂住了嘴,身体缩成一团。
周兵也彻底傻了,血液仿佛瞬间冻结。他想踩油门冲过去,但脚像灌了铅一样动弹不得。他想闭上眼睛,眼球却像被钉住了,死死盯着前方。
随从放下剪刀,拿起那把锈迹斑斑的钩子。钩尖抵在跪地男人裸露的肚皮上,轻轻往下一划。
没有声音。
但一道巨大的裂口就那样凭空出现了。皮肤、肌肉、脂肪层,像被无形的手撕开,向两边翻卷。暗红色的血液不是喷涌,而是缓慢地、粘稠地流淌出来,浸湿了那人的裤子和地面。
跪地男人身体剧烈抽搐,眼珠上翻,只剩下眼白,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怪响。
接着,更恐怖的事情发生了。随从伸出那双干枯得如同鸡爪的手,探进那道裂口,在里面摸索着。然后,他猛地一扯—— 一团热气腾腾、盘绕扭曲、粉白色相间的东西被硬生生拽了出来!肠子!那是人的肠子!
随从毫不停顿,像整理一团乱绳般,扯着那截肠子,继续往外拉。粘稠的血浆和不明液体滴滴答答落在地上。跪地男人的抽搐变得微弱,但显然还活着,承受着无法想象的痛苦。
“呕……”王丽再也忍不住,低头狂吐起来。
周兵胃里也是一阵翻江倒海,但他无法移开视线。他看到那个随从将扯出的长长肠子绕在手臂上,然后拿起那把大剪刀,“咔嚓”一声,剪断了一截,随手扔在地上。那截断肠还在微微蠕动。
这还没完。随从的手再次探入那个血糊糊的腹腔,掏摸着,这次,他掏出了暗红色的、还在微微搏动的器官——是肝脏!接着是其他分辨不清的内脏碎块,被一样样取出,丢弃在路边。
最后,那个高大男人松开了按在受害者头顶的手。随从抓住受害者的头发和肩膀,用力一拧一扯!伴随着令人牙酸的骨骼断裂声,那跪地男人的头颅连同部分脊椎,竟被硬生生从躯干上撕扯了下来!躯干无力地倒在地上,鲜血如同泼墨般洒了一地。
随从将头颅放在那堆内脏旁边。然后,他和那个高大男人,开始对残破的躯体进行进一步的分割。手臂被卸下,腿被砍断……动作熟练而冷漠,就像屠夫在处理牲畜。
整个过程中,那个高大男人只是静静地看着,模糊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波动。空气中弥漫着浓重至极的血腥味,即使关着车窗,也仿佛能钻进来。
周兵和王丽已经完全僵住了。恐惧像冰冷的毒蛇,缠绕住他们的心脏,几乎要停止跳动。他们的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眼前这地狱般的景象在反复烙印。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分钟,但在周兵感觉中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那个高大男人似乎终于完成了他的“工作”。他转过身,那双模糊而冰冷的“目光”,第一次,真正地投向了车里的周兵和王丽。
周兵浑身汗毛倒竖,一股凉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他感觉自己快要尿裤子了。
但那个高大男人并没有进一步的行动。他只是“看”了他们一眼,然后,连同那个随从,以及地上那堆支离破碎、血肉模糊的“东西”,开始变得透明,如同融入水中的墨迹,迅速变淡,最后彻底消失在了昏黄的路灯光晕里。
路上空空如也。
没有尸体,没有血迹,没有内脏,什么都没有。就好像刚才那恐怖绝伦的一切,都只是一场集体产生的幻觉。
只有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和腐臭。
车里死一般寂静。
过了好几秒,王丽才发出一声压抑的、带着哭腔的抽泣:“走……快走……兵子,快开车啊!”
周兵猛地回过神,手抖得几乎握不住方向盘。他拼命踩下油门,车子发出一声嘶吼,猛地窜了出去。他不敢再看后视镜,只是死死盯着前方,将油门踩到底。
车子沿着这条诡异的路疯狂前冲。说来也怪,这次没开多久,前方就出现了熟悉的城市灯火和宽阔的马路。他们就像从一个浑浊的噩梦,一下子冲回了现实世界。
周兵一口气开回家楼下,停好车,两人几乎是连滚爬爬地冲进电梯,回到家里。锁上门,背靠着门板,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脸色惨白如纸。
那一晚,两人都没睡。一闭眼,就是那开膛破肚、扯肠分尸的恐怖景象。他们不敢开灯,缩在客厅沙发里,紧紧靠在一起,浑身冰冷。
“你……你也看到了,对吧?”王丽声音颤抖地问,“不是我们喝多了产生的幻觉?”
“看到了……都看到了……”周兵的声音沙哑得厉害,“那不是人……绝对不是人……”
他们回忆着每一个细节:那个高大男人模糊的脸,冰冷的凝视,随从机械而残忍的动作,血腥的场面,以及最后诡异的消失……
“那是……鬼吗?”王丽恐惧地缩了缩身子。
“不像普通的鬼……”周兵喃喃道,“那个穿袍子的……还有那个随从……他们像是在……执法?”
这个词冒出来,连他自己都打了个寒颤。执法?对谁执法?那个被“处决”的男人,是什么人?为什么会用如此残酷的方式?
“阴司……”王丽突然想起小时候听老人讲过的传说,“传说中,阴间有负责抓捕和惩罚恶鬼的阴差……他们有时候,也会在阳间……处理一些‘东西’……”
阴司执法?
这个念头让两人不寒而栗。他们是不是不小心,闯入了不属于活人该看的场合?看到了阴司处置某个罪大恶极的魂魄的过程?
第二天,两人都请了病假。他们试图报警,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怎么跟警察说?说我们看到鬼差在一条不存在的路上把一个人开膛破肚然后消失了?警察只会把他们当成疯子。甚至追究他们报假警的责任。
周兵偷偷开车回到昨晚那个区域附近转悠,却再也找不到那条昏黄诡异的小路。周围都是正常的街道和新建的小区。他问附近的居民,也没人知道有什么老旧破败的街道。
那晚的经历,成了一个只有他们两人知道的、无法验证也无法诉说的秘密。他们变得神经质,不敢晚上出门,尤其不敢去人烟稀少、灯光昏暗的地方。王丽甚至一度需要看心理医生。
随着时间的流逝,那份刻骨的恐惧才慢慢沉淀,但并未消失,只是变成了一个深藏在心底、不敢触碰的禁区。
几个月后的一个晚上,周兵加班晚归,在小区门口的便利店买烟。听到两个店员在闲聊。
年轻的那个说:“张哥,你听说了吗?隔壁区出那个事儿了。”
年长的店员:“哪个?”
“就那个新闻啊,官方没报道,小道消息传的。说有个在逃了好多年的杀人犯,记得不?专门绑架杀害夜归女性,还用特别残忍的手段分尸的那个……前几天,突然死了!”
“死了?被抓到了?”
“不是!怪就怪在这儿!警察一直没抓到他,但他的尸体在郊区一个废弃工地被发现,死法……邪门得很!”
周兵心里咯噔一下,付钱的手顿住了。
年轻店员压低声音:“听说发现的时候,人都快碎成块了,像是被什么东西硬撕开的!内脏掏得满地都是……但现场一点别人的痕迹都没有,而且法医说,那伤口……不像是人力能弄出来的……”
周兵拿着烟,默默地走出便利店。夜晚的风吹在身上,有点凉。他抬头看着城市被光污染的天空,看不到几颗星星。
他想起了那条不该存在的路,那个模糊的高大身影,那个被残酷“处决”的男人。
那个杀人犯……就是那晚他们看到的那个跪着的男人吗?
阴司执法?
也许,这世上真的存在一些无法用常理解释的力量,在维持着某种平衡。它们隐藏在都市的阴影里,以人类无法理解的方式,执行着古老而残酷的法则。
他不确定那晚他们是幸运还是不幸。幸运的是,他们活了下来,并且可能间接见证了恶徒伏法。不幸的是,他们亲眼目睹了远超人类承受极限的恐怖景象,那份记忆,恐怕会伴随他们一生。
周兵点着烟,深吸了一口,慢慢走回灯火通明的家。
只是,在这座城市的无数怪谈之中,或许又悄无声息地多了一条:关于某个深夜,一条不该出现的路上,无声上演的、来自阴间的血腥审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