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万别在加班后看窗外那个招手的东西。这是老张离职前,偷偷告诉我的唯一忠告。
我们部门是出了名的加班重灾区。项目一个接一个,好像永远没有尽头。办公室的灯总是亮到深夜,键盘敲击声和偶尔的叹息是这里永恒的背景音。空气里永远飘着廉价咖啡和疲惫的味道。
这天又是一样。墙上的钟指针已经快重合了,指向午夜十二点。办公室里还剩五六个人,包括我,周宇。每个人都脸色灰白,眼窝深陷,像被抽干了精气。
“妈的,还没完。”旁边的王强狠狠捶了一下键盘,声音沙哑,“这狗屁方案,改了八遍了,孙扒皮就是不满意。”
孙扒皮是我们的部门经理,本名孙正。他要求我们每天下班前必须把工作日志发到他邮箱,无论多晚。据说他从不睡觉,邮件发出不到一分钟,就能收到他已读的回执。
“少说两句吧,赶紧弄完回家。”我头也不抬,眼睛死死盯着屏幕上的代码。脖子僵硬得像生了锈,胃里空得发慌。
又熬了一个多小时,最后几个同事也陆续收拾东西走了。王强走之前拍了拍我肩膀:“周宇,别太拼,命要紧。记得……呃,算了,走了。”
他欲言又止,眼神有些躲闪,匆匆离开了。最后,办公室里只剩下我一个人。头顶的日光灯管发出嗡嗡的电流声,把人的影子拉得又长又扭曲。
我终于调试完最后一段代码,长长吁了口气,感觉身体都快散架了。看了一眼电脑右下角的时间,凌晨一点四十。我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脖颈,开始收拾东西。
就在这时,我眼角余光瞥见了窗外。
我们公司在十六楼,窗外本该是城市的夜景。但此刻,紧贴着玻璃,好像有个模糊的影子。
我的心猛地一跳,汗毛瞬间立了起来。我猛地转头看去。
窗外什么也没有,只有远处楼宇零星的灯光和沉沉的夜色。也许只是太累眼花了。我安慰自己,加快了收拾的速度。老张的话却不由自主地冒了出来:“……别在加班后看窗外那个招手的东西。”
老张是上个月突然离职的,很仓促,连离职手续都没办利索。人事部说他得了急病,需要长期休养。
但他离职前一天,我分明看见他脸色惨白,眼神涣散,嘴里一直神经质地念叨着什么,整个人像是被吓破了胆。
他走之前,趁没人的时候抓住我的胳膊,力气大得吓人,把那句忠告塞给了我,然后就像逃避什么一样飞快地跑了。
一定是太累了,神经衰弱。我背上电脑包,关掉桌上的台灯,准备离开。
就在灯灭的一瞬间,办公室陷入半明半暗的混沌,只有安全出口的绿光提供着微弱照明。我无意间又朝窗户的方向瞥了一眼。
那个影子又出现了!
这一次,我看得稍微清楚了一点。它似乎是人形,但非常模糊,像是一团凝聚不散的烟雾,又像是玻璃上的一块污渍。
它就贴在窗外,静静地悬浮在十六楼的高空。最让我头皮发麻的是,那影子的末端,似乎有一只类似手臂的阴影,正极其缓慢地,一下,一下,朝着室内的方向,做着招手的动作。
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头顶!我浑身冰凉,血液都凝固了。那不是错觉!
我死死盯着那东西,一动不敢动。它只是在那里,持续着那个缓慢的招手动作,没有声音,没有进一步的变化,但这景象本身已经诡异到足以击垮理智。
十六楼,窗外招手的人形影子?
我猛地想起孙经理要求的日志。对,发邮件,然后立刻离开!我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颤抖着重新打开电脑,屏幕光在黑暗中显得格外刺眼。
我用最快的速度写好日志,点击发送。
几乎就在邮件发送成功的提示音响起的同时,我清楚地听到,从经理办公室紧闭的门后,传来了“叮”的一声轻微提示音——那是新邮件到达的声音。
孙经理……他就在里面?他一直没走?
一股更深的恐惧涌上心头。他明明在办公室,为什么整个晚上一点动静都没有?而且,现在是凌晨快两点了!
我不敢再往下想,也顾不上再看窗外,抓起包,几乎是踉跄着冲出了办公室。跑进电梯,拼命按着关门键和一楼的按钮,直到电梯门合上开始下降,我才靠着轿厢壁大口喘气。
回到家,已经快凌晨三点了。我用钥匙开门的手抖得厉害,试了好几次才插进锁孔。
妻子小曼还没睡,窝在沙发里看电视,脸上敷着面膜,只露出眼睛和嘴巴。她穿着件丝质睡裙,领口开得很低。
“哟,还知道回来啊?”她语气带着讥讽,“我还以为你死在外边了呢。”
我没心思跟她吵,脱了鞋,把包扔在玄关,直接走到厨房想倒杯水喝。
“跟你说话呢!聋了?”小曼扯下面膜,跟了进来,“这个月工资什么时候交?我看上个包,等着用钱呢。”
“没钱。”我灌了一大口凉水,试图压住内心的惊悸,“这个项目完不了,奖金就别想。”
“又是项目!你那个破工作,挣几个钱?天天熬到深更半夜,我看你是心里有鬼吧?”她凑近我,身上浓烈的香水味让我一阵反胃,“说,是不是在外边有野女人了?嗯?”
她说着,手不规矩地往下摸。
我猛地推开她,烦躁地低吼:“滚开!我他妈快累死了,没心情跟你搞!”
小曼被推得一个趔趄,愣了一下,随即柳眉倒竖:“周宇!你长本事了是吧?敢推我?要不是我,你能有今天?你个没良心的东西!”
她开始喋喋不休地数落,从结婚时我家给的彩礼少,一直骂到我没本事赚钱让她过好日子。要在平时,我可能就忍了,但今晚的经历让我神经极度脆弱。
“闭嘴!”我红着眼睛吼道,“你他妈知道我今天晚上看见什么了吗?我差点回不来了!”
“看见什么?看见鬼了?”小曼嗤笑一声,完全不信。
“对!就是他妈的鬼!”我冲口而出,把办公室窗外的影子说了出来。
小曼先是愣住,然后脸上露出混合着厌恶和荒谬的表情:“周宇,你不想过了就直说,编这种瞎话恶心谁呢?还鬼?我看你是加班加出精神病了!废物!”
她骂骂咧咧地转身回了卧室,砰地一声甩上了门。
我无力地滑坐在地上,双手插进头发里。巨大的疲惫和恐惧像潮水一样把我淹没。那一夜,我几乎没合眼,一闭眼就是窗外那个招手的模糊影子。
第二天,我顶着两个浓重的黑眼圈去上班。阳光明媚,车水马龙,夜晚的恐惧在日光下似乎消退了不少。我甚至开始怀疑,那是不是极度疲劳下产生的幻觉。
办公室一切如常。同事们依旧忙碌,抱怨着工作,讨论着中午吃什么。王强看到我,凑过来小声问:“昨晚没事吧?我看你脸色不太好。”
我犹豫了一下,压低声音:“强哥,你……你晚上加班的时候,有没有看过窗外?”
王强的脸色瞬间变了,眼神里闪过一丝惊恐,但立刻被他掩饰过去。他干笑两声,用力拍了拍我的背:“瞎想什么呢!赶紧干活!孙扒皮刚又来催进度了!”
他明显在回避。这让我刚平复一点的心又沉了下去。
一整天,我都有些心神不宁。每次靠近窗户,都忍不住用眼角余光飞快地扫一眼,但窗外只有明亮的天空和高楼大厦,一切正常。
然而,随着下班时间临近,一种无形的压力开始积聚。项目节点迫在眉睫,孙经理在办公室里踱步,脸色阴沉。果然,临下班前,他召集开会,宣布今晚全体加班,不通宵也要到后半夜。
哀嚎声一片,但没人敢反抗。
夜幕再次降临。同事们一个个疲惫不堪,但没人敢提前离开。王强坐在我旁边,敲键盘的手指有些发抖,额头上全是细密的冷汗。他几乎不敢抬头看窗户。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又到了深夜。和昨晚一样,当办公室里只剩下寥寥数人时,那种诡异的氛围又开始弥漫。
我强迫自己专注屏幕,但后背却像针扎一样不自在。我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又在窗外了。
这次,不止我一个人感觉到了。我听到旁边工位传来压抑的抽气声,是那个新来的实习生,脸色惨白如纸,死死低着头,不敢往窗户那边看。
王强猛地站起来,声音发颤:“我……我去趟厕所。”他几乎是跑着离开的。
我鼓起全部的勇气,用最慢的速度,一点点转过头。
它还在那里。
和昨晚一样模糊的人形阴影,紧贴着玻璃。但这一次,我感觉……它似乎离得更近了一点?那个招手的动作,也似乎更清晰、更……执着?
最可怕的是,我隐约觉得,那影子空洞的面部位置,好像正“看”着我。
我猛地转回头,心脏狂跳,几乎要冲破胸膛。必须离开!现在就走!
我看向孙经理的办公室,灯还亮着,门关着。工作日志!对,发了日志就能走!这是规矩!
我手指颤抖着,以最快的速度敲打着键盘,胡乱写了几行今日工作总结,甚至来不及检查是否有错别字,直接点击了发送。
邮件发送成功的提示弹出。
几乎同时,经理办公室的门“吱呀”一声,开了。
孙经理站在门口,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在日光灯下显得异常苍白。他目光扫过空荡的办公室,最后落在我和那个实习生身上。
“周宇,小王,”他的声音干涩,没有一丝波澜,“日志我收到了。时间不早了,你们可以先下班了。”
我如蒙大赦,一把抓起包,看也不敢看窗户,踉跄着冲向门口。那个实习生也连滚带爬地跟在我后面。
在我们经过经理办公室时,我无意中朝里面瞥了一眼。
他的电脑屏幕是黑的。而且,我发送邮件成功,到他开门出来,中间几乎没有任何间隔。他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做完这一系列动作。
那他为什么……?
我不敢细想,和实习生一起冲进电梯。电梯里,我们俩都靠着墙壁,大口喘气,脸色一样难看。
“周……周哥,”实习生带着哭音,“你……你也看见了,对不对?窗外……窗外那个……”
我沉重地点了点头。
“那……那是什么东西?”他几乎要崩溃了。
“不知道。”我哑声说,“记住,别看它,别回应它,干完活,发了日志,立刻走。”
第二天,那个实习生没来上班,据说生病了。之后也没再来,直接办了离职。
恐惧像瘟疫一样在部门里悄悄蔓延。老员工们对此讳莫如深,但新来的,只要加班到深夜,或多或少都会察觉到异常。有人很快离职了,有人变得沉默寡言,精神恍惚。
王强越来越不对劲。他变得疑神疑鬼,经常自言自语,有时候半夜会突然在办公室里尖叫。大家都躲着他。孙经理找他谈过几次话,但没什么效果。
终于,在一个加班的深夜,出事了。
当时办公室里包括我,还有三四个人。王强状态很不好,一直神经质地念叨:“它在叫我……它一直在叫我……”
突然,他猛地站起来,眼神直勾勾地盯着窗户,脸上露出一种诡异的笑容。
“它……它这次招手不一样了……”他喃喃着,朝着窗户一步步走去。
“强哥!别过去!”我惊骇地大喊。
其他同事也吓傻了。
王强仿佛听不见,他走到窗边,那个模糊的影子似乎更清晰了,招手的动作也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急切。
然后,最恐怖的一幕发生了。
王强没有开窗。他只是把额头紧紧贴在了冰凉的玻璃上,对着那个影子,也缓缓地,举起了自己的手,开始招手。
他的动作,竟然和窗外那个影子的节奏一模一样!
一下,一下,缓慢而僵硬。
我们全都僵在原地,浑身冰冷,看着这令人头皮炸裂的一幕。
“嗬……嗬……”王强的喉咙里发出破风箱一样的声音。
紧接着,更可怕的事情发生了。他招手的右臂,袖子下的皮肤开始不规则地凸起、蠕动,好像有什么东西在皮下游走!他的表情极度痛苦,眼珠暴突,但招手的动作却停不下来!
“噗嗤!”
一声轻微但清晰的撕裂声响起。他手臂的皮肤竟然裂开了几道口子,但流出的血少得可怜。
透过裂口,我们看到里面的肌肉组织正在以一种违反常理的方式扭曲、变形,颜色也变得灰暗,仿佛……仿佛在朝着窗外那个影子的质感转化!
他在被同化!
“救……命……”王强从牙缝里挤出微弱的求救,充满了绝望。
我不知哪来的勇气,或许是兔死狐悲的本能,我冲了上去,用尽全身力气把他从窗户边拖开。他的身体轻得吓人,冰冷得像块石头。
被我拖离窗口的瞬间,他手臂的异状停止了,裂口也没有继续扩大,但那些伤口和下面变色的肌肉触目惊心。他昏了过去。
窗外,那个影子依旧在那里,招手的动作恢复了之前的缓慢和平静,仿佛刚才什么惊悚的事情都未曾发生。
我们手忙脚乱地叫了救护车。把王强抬走时,我回头看了一眼孙经理的办公室。门开着一条缝,黑暗中,好像有双眼睛正冷冷地看着这一切。
王强被送进了医院,医生说他是精神过度紧张导致的自残和行为异常,需要长期治疗。公司给了笔补偿金,草草了事。
经过这件事,我彻底明白了。窗外的影子是某种我们无法理解的存在的显现。它利用加班的深夜,利用人的疲惫和脆弱。
你不能看它,不能好奇,更不能回应它的召唤。唯一安全的做法,就是像完成某种邪恶的仪式一样,干完活,发送工作日志,然后立刻逃离。
孙经理定下的这个规矩,或许本身就是这个怪谈的一部分,是某种献祭或者说自保机制?他用我们的加班和日志,在喂养什么东西,或者维持一种危险的平衡?
我找到了新的工作,很快办了离职。离开那天,孙经理把我叫到办公室。
“周宇,做得不错。”他脸上还是没什么表情,“到了新公司,好好干。”
我看着他,终于问出了憋在心里的问题:“孙经理,窗外那个……到底是什么?”
孙经理沉默了几秒钟,淡淡地说:“到了新公司,做好你的事,发你的日志,然后回家。别的,不要问,也不要看。”
我知道问不出什么了。
在新公司,我坚决不加班到深夜。每当看到新同事被无尽的工作困在深夜的办公室,我都会想起那段毛骨悚然的经历。
有时,我会忍不住提醒一两个关系还不错的:“太晚了,早点回去吧。如果……如果实在要走不了,千万记得,别去看窗外,更不能去窗边。”
他们大多以为我在开玩笑,或者吓唬他们。
只有我知道,在那座城市无数深夜亮着灯的写字楼里,又多了一个不能说的禁忌。一个关于加班、窗外招手影子和必须发送的工作日志的,冰冷而诡异的都市怪谈。
它悄无声息地蔓延,吞噬着一个个疲惫不堪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