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天,张亮请了假。一种强烈的不安感驱使着他,他更加细致地搜索本地新闻,尤其是社会新闻和几年前的老新闻,关键词增加了“豪车”、“车祸”、“女性死者”等。
终于,在翻到好几页之后,一条三年前的旧新闻标题,像淬了毒的冰锥,刺中了他的眼睛:
《午夜惨剧!富家女驾兰博基尼失控,撞电线杆起火殒命》
新闻配图是打了马赛克的事故现场,但地点特征——那个十字路口的一根特定形状的电线杆——张亮一眼就认出来了!报道称,事发凌晨一点左右,一名年轻女子驾驶黄色兰博基尼超速行驶,车辆失控撞上路边电线杆后瞬间起火,女子当场死亡。报道隐晦地提及该女子家庭背景显赫,暗示是官二代,但因为国内言论环境恶劣,所以不敢明写,事故原因疑为酒后飙车。
时间、地点、梦中的车型、死亡方式……甚至死者性别都对上了!全都与他噩梦中的碎片严丝合缝地对应上了!
张亮坐在电脑前,脸色惨白如纸,冷汗顺着额角滑落。不是幻觉!那天他看到的,根本就不是活人!那是鬼!是一个三年前死在那里的女鬼!她当时正要推那个老婆婆去被车撞,是在找“替死鬼”!而自己那一声大喝,惊扰了她,破坏了她的“好事”!
所以,她缠上自己了!那些噩梦,就是警告,或者说,是……报复的前兆?
巨大的恐惧攫住了他。他一个人在这座举目无亲的城市,能怎么办?报警?说见到鬼了?只会被当成精神病。找同事朋友?谁信?
绝望中,他想起了乡下的母亲和奶奶。小时候听奶奶说过不少乡野怪谈,奶奶似乎懂一些送鬼辟邪的土法子。虽然他一直觉得是迷信,但此刻,这是他唯一的救命稻草。
他颤抖着拨通了母亲的电话,语无伦次地说了自己的遭遇。母亲在电话那头沉默了很久,最后叹了口气,说:“亮子,别怕,我马上和你奶奶过去找你。”
接下来的两天两夜,张亮不敢合眼。他把房间里所有的灯都打开,电视也开着,制造出噪音驱散寂静。但恐惧无孔不入。他总觉得窗户外面有人影飘过,角落里似乎站着个白影,稍微一打盹,那种被推下深渊的失重感就会瞬间将他惊醒。他迅速消瘦,眼窝深陷,像个惊弓之鸟。
终于,母亲和奶奶风尘仆仆地赶到了。奶奶是个瘦小但精神矍铄的老人,脸上布满皱纹。她没多问什么,只是用那双粗糙的手摸了摸张亮的额头和手心,又在他狭小的出租屋里转了一圈,眉头紧紧皱起。
“造孽哦,”奶奶喃喃道,声音沙哑,“惹上不干净的东西了。还是个横死的,怨气重得很。你坏了她的‘好事’,她这是缠上你了,想拉你去做替身。”
奶奶的话坐实了张亮的猜测,让他不寒而栗。
母亲从带来的编织袋里拿出准备好的东西:一只精神抖擞、羽毛鲜艳的大红公鸡,一袋新米,还有香烛、纸钱、几刀黄表纸,甚至还有一小瓶浑浊的液体,奶奶说是“无根水”。
奶奶指挥着,就在张亮这间不过十平米、充满霉味的出租屋里,开始准备。气氛顿时变得凝重而诡异。母亲利落地杀了那只公鸡,鸡血用碗接住,腥气弥漫开来。鸡被整只煮熟,摆在临时充作供桌的写字台上,旁边是盛得尖尖的一碗米饭,插上了三炷香。烛火是摇曳的昏黄色,将奶奶和母亲的影子拉长、扭曲,投射在墙壁上,像张牙舞爪的鬼魅。
半夜十一点刚过,奶奶说:“时辰快到了,得去‘那个地方’。”
张亮的心猛地一沉。但看着奶奶镇定的表情,他只能硬着头皮跟上。母亲提着装满贡品和纸钱的篮子,奶奶拿着香烛和那碗鸡血,张亮空着手,却觉得有千斤重担压在身上。
雨已经停了,但夜风更冷,吹在身上像刀子。街道上空无一人,只有昏黄的路灯在地上投下一个个模糊的光晕。他们来到那个十字路口,恰好是张亮那晚站立的位置。午夜的死寂笼罩着四周,只有远处偶尔传来的车辆声,更添空旷诡异。
奶奶让张亮面朝当时女鬼出现和事故发生的方向跪下。冰冷粗糙的水泥地硌着膝盖,寒意直往骨头里钻。奶奶点燃香烛,插在路边缝隙里。昏黄的烛光在夜风中明灭不定,映照着奶奶布满皱纹的脸,显得格外神秘莫测。
她开始一边焚烧纸钱,一边用一种古老的、带着奇特韵律的方言低声念叨起来。那不是普通话,也不是张亮完全熟悉的家乡话,而是一种更古老、更接近咒语的调子。声音不高,却在寂静的夜里传出老远,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力量。她念叨着道歉的话,说小辈无知,冲撞了“您”,请您大人有大量,高抬贵手,放过这孩子,这些钱财贡品,请您笑纳,早日去该去的地方……
纸钱燃烧的火光跳跃着,映在奶奶专注而肃穆的脸上,也映在张亮惊恐的瞳孔里。灰烬被风卷起,打着旋,像黑色的蝴蝶,飘向黑暗深处。奶奶又拿起那碗鸡血,用手指蘸了,在张亮额头画了一个他看不懂的符号,冰凉粘稠的触感让他一阵战栗。然后,她把剩下的鸡血混合着“无根水”,绕着张亮跪着的地方,小心翼翼地洒了一圈。
整个过程,张亮都能感觉到一种无形的、冰冷的“注视”,从马路对面,从那个电线杆的方向传来。他浑身僵硬,头皮发麻,几乎能听到自己牙齿打颤的声音。周围的空气似乎都凝固了,温度下降了好几度。
仪式持续了将近半小时。当最后一张纸钱烧成灰烬,奶奶长长地舒了口气,吹熄了蜡烛。周围瞬间陷入更深的黑暗,只有远处城市的微光。
“好了,走吧。回去路上,别回头。”奶奶的声音带着疲惫。
回到出租屋,奶奶和母亲打地铺睡下。说来也怪,或许是因为连日的恐惧和疲惫达到了顶点,或许是奶奶的仪式真的起了作用,这一夜,张亮头一次没有做噩梦,睡得异常沉。
母亲和奶奶在他那里住了三天。这三天里,奶奶每天早晚都会在屋里点上三炷香,嘴里念念有词。那个诡异的白影再也没有出现,困扰张亮的冰冷注视感和噩梦也消失了。生活似乎恢复了平静。
三天后,奶奶和母亲要回乡下了。临走前,奶奶拉着张亮的手,看着他憔悴但总算有了点血色的脸,叹了口气:“亮子,这次算你运气好,那东西怨气虽重,但时辰好像还差点,加上我们诚意到了。以后……记住奶奶的话,走路时,尤其是晚上、人少的地方,别东张西望,特别是……别盯着那些看起来‘不对劲’的东西看。有些闲事,看到了也当没看到,别管。”
奶奶顿了顿,浑浊的眼睛里透着一种历经世事的无奈:“人呐,过好自己的日子最要紧。阴阳两界,都是一个道理。有时候,你以为是帮人,说不定……是害了自己。”
母亲也在一旁附和:“是啊,亮子,城里人心复杂,有时候比鬼还可怕。你好好工作,照顾好自己,别让我们担心。”
送走了奶奶和母亲,张亮回到空荡荡的出租屋,心里五味杂陈。劫后余生的庆幸之余,奶奶最后那句话,在他脑海里反复回响——“有些闲事,看到了也当没看到,别管。”
他忽然想起之前看过的一些社会新闻。老人摔倒无人敢扶,路人冷漠围观意外事故……他曾经对此感到愤慨和不理解。他还清晰地记得那桩着名的案子后,那位法官那句“名言”:“不是你撞的,你为什么要扶?”这句话像一盆冰水,浇灭了多少人心中助人的热忱。
此刻,他站在窗前,望着楼下依旧车水马龙、霓虹闪烁的城市,却感到一种深入骨髓的寒意。这寒意,不仅仅来自于几天前那场匪夷所思的灵异遭遇,更来自于奶奶那句蕴含了无奈与悲凉的人生哲学。
他破坏了鬼魂找替身的好事,差点惹来杀身之祸。而那些扶起摔倒老人反被讹诈的人,何尝不也是因为“多管闲事”而惹上了现实的“恶鬼”?
无论是阴间还是阳世,似乎都存在着一套相似的、冰冷的规则:莫管闲事。
他摸了摸额头上早已干涸、几乎看不见的鸡血符号痕迹。他活下来了,因为家人的及时到来和那些看似“迷信”的仪式。但他知道,有些东西,已经在他心里彻底改变了。那份初入社会时或许还残存的天真和热忱,连同那晚的恐惧一起,被深深地埋藏了起来。
窗外,城市的灯光依旧璀璨,却再也照不进他心底那片因为这次遭遇而变得冰冷、谨慎的角落。他明白了,在这个世界上,无论是面对看不见的鬼,还是看得见的人,首先,要学会保护好自己。过好自己的生活,才是最重要的。其他的,少看,少听,少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