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霞谷的清晨,薄雾还未散尽,谷口的空地上已站满了人。
林浩穿着崭新的玄甲——这是老刘头连夜赶制的,甲片上的纹路比以往更精细,边缘还特意打磨过,少了几分凌厉,多了几分沉稳。他站在队伍最前面,看着五千锐士列成整齐的方阵,每个人的背上都背着行囊,腰间的兵器擦得锃亮。
“将军,都准备好了。”李铁策马来到他身边,低声道,“两千老兵在前,三千新募的青壮在后,粮草和军械分十队驮运,午时前能过断云关。”
林浩点头,目光却不由自主地投向谷口西侧的医馆。那里,姚若曦正和张嬷嬷低声说着什么,阳光透过薄雾落在她的医袍上,勾勒出柔和的轮廓。
昨日接旨后,姚若曦便来找他,递上一份措辞工整的文书——请求以“锐锋营军医统领”的身份,率医兵队随行。
“青阳城偏远,怕是缺医少药。”她当时低着头,手指绞着文书的边角,“弟兄们在那边作战,总得有个懂医的跟着。”
林浩看着她眼底藏不住的那丝急切,瞬间明白了。青阳城靠近南境,而她父亲的旧部、姚家灭门案的线索,多半散落在南境。她想跟着去,既是为了军医的职责,更是为了寻找真相。
“准了。”林浩当时接过文书,在末尾盖了锐锋营的印信,“医兵队除了原有的十人,再从女眷里挑十个机灵的,归你调遣。”
姚若曦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是感激:“多谢将军。”
“该谢的是你。”林浩看着她,“锐锋营能活到现在,你的药箱比我的枪还管用。”
此刻,姚若曦正将一个厚厚的布包递给张嬷嬷。林浩知道,那里面是她整理的药谱,从常见的风寒药到复杂的金疮散配方,一笔一画都写得极认真。
“张嬷嬷,医馆的药材我都按季度分好了,放在东厢房的柜子里。”姚若曦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错漏的细致,“红漆罐子里是止血的,蓝漆罐子里是消炎的,要是伤得重了,记得用最底下那层的‘续命丹’,那是我留着应急的。”
张嬷嬷抹了抹眼角:“若曦姑娘放心,老婆子记着呢。你在外面也要保重,青阳城冷,别冻着。”
“我会的。”姚若曦笑了笑,转身走向自己的枣红马。马背上驮着一个半旧的药箱,比在落霞谷时更沉——她不仅带了药材,还塞了几本医书,其中就有那本父亲遗留的《毒经》,被她用蓝布仔细包着,藏在箱底。
“都准备好了?”林浩见她走近,问道。
姚若曦点点头,翻身上马,动作比刚来时利落了许多:“医兵队的二十个姐妹,都在队伍后面等着了。”
林浩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见二十名穿着青色医袍的女子列成小队,背着小巧的药箱,虽面带青涩,却个个挺直了腰板。她们大多是流民里失去丈夫的寡妇,被姚若曦教了半年医术,如今已能处理常见的外伤。
“很好。”林浩勒转马头,看向站在最前方的王虎。他依旧穿着那身旧甲,肩上扛着林浩授予的“镇谷令”,像一尊铁塔般立在那里。
“王虎,最后再问你一次。”林浩的声音在晨雾中格外清晰,“落霞谷的防务,你有把握?”
“有!”王虎的吼声震得薄雾都散了几分,“末将以项上人头担保,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就绝不让人踏进落霞谷半步!”
“我不要你的人头。”林浩看着他,一字一句道,“我要你守好这里的每一寸土地,看好这里的每一个人。张嬷嬷的学堂、老刘头的工坊、还有那些刚种下的冬小麦……都是咱们的根,不能断。”
“末将明白!”
“还有白熊族。”林浩补充道,“三天后,白熊烈会派人来换铁器,你按我定的规矩来——十斤铁矿换一张兽皮,五十斤换一匹战马,不许克扣,也不许吃亏。告诉白熊烈,等我在青阳城站稳了,就亲自去拜访他。”
“是!”
林浩深吸一口气,不再多言,猛地举起手中的铁枪:“锐锋营!出发!”
“吼——!”
五千锐士齐声怒吼,声浪掀得谷口的旗帜猎猎作响。马蹄声、脚步声、兵器碰撞声交织在一起,像一首雄浑的战歌,在山谷间回荡。
队伍缓缓移动,林浩走在最前面,姚若曦带着医兵队跟在侧后方,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百姓们夹道相送,有人端来热粥,有人递上干粮,孩子们追着队伍跑,直到被大人拉回去,还在远远地喊着“将军保重”。
林浩一路挥手致意,眼眶有些发热。他想起刚到落霞谷时,这里只有几间破草屋,流民们面黄肌瘦,眼神里满是绝望。而现在,他们能笑着送别,能安心地留在谷里耕种、读书——这便是他和锐锋营浴血奋战的意义。
走到谷口的吊桥边,林浩勒住马。王虎带着三千留守的锐士站在桥对岸,单膝跪地,手中的长枪拄在地上,发出整齐划一的“哐当”声。
“恭送将军!”
林浩没有回头,只是举起铁枪,朝着青阳城的方向一挥。吊桥缓缓放下,马蹄踏在木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像在为这段旅程敲开序幕。
队伍刚过吊桥,林浩忽然对身边的李铁低语:“让赵勇选十个人留下,混入流民里。”
李铁一愣,随即明白了过来,低声应道:“是。”
赵勇是林浩从死囚营带出来的亲信,性子最是沉稳,擅长隐匿。这十个人,是他特意留下的“暗影卫”雏形——他们不穿军装,不拿兵器,只做普通流民,却要监视落霞谷周边的一举一动,尤其是断云关和白熊族的动向,一旦有异动,立刻通过密信传去青阳城。
这是林浩埋下的暗线。落霞谷是根基,绝不能出任何差错。
队伍在山道上蜿蜒前行,像一条黑色的长龙。林浩勒马走在队伍侧面,目光扫过两侧的山峦——这里的地形他很熟悉,去年冬天,他就是带着锐士们在这片山林里伏击蛮族商队的。
“将军,歇会儿吧?”姚若曦策马跟上,递过来一个水囊,“弟兄们走了两个时辰,该喝口水了。”
林浩接过水囊,拧开盖子喝了一口,清冷的泉水顺着喉咙流下,驱散了些许疲惫。“也好,让弟兄们在前面的空地歇歇脚。”
队伍在一片背风的山坳停下,锐士们纷纷坐下,拿出干粮充饥。姚若曦带着医兵队走过去,给几个磨破脚的青壮涂药膏,动作轻柔,嘴里还说着“慢点走,山路滑”。
林浩看着这一幕,嘴角不自觉地扬起一抹笑意。这个女子,总能用最温柔的方式,抚平战场上的戾气。
“在想什么?”李铁凑过来,啃着一块干饼。
“在想青阳城的豪强。”林浩收回目光,“镇北侯的密信里说,赵家是青阳城的土皇帝,不仅勾结山贼,还和南境的盐商有往来,手里怕是不干净。”
“管他干净不干净,敢挡咱们的路,就一并收拾了!”李铁狠狠咬了一口饼,“咱们连黑风山的蛮族都不怕,还怕几个土财主?”
“不一样。”林浩摇头,“蛮族是明枪,豪强是暗箭。青阳城不是北境,咱们是外来者,不能一上来就硬碰硬。”
他想起姚若曦说的,青阳城有水源,有平地,若是能好好经营,未必不能成为第二个落霞谷。他要的不是一场厮杀,而是一个稳固的据点。
“先摸清底细。”林浩沉声道,“到了青阳城,先别动手,让弟兄们换上便装,混进城里看看。赵家和山贼的关系,百姓的态度,甚至是守城士兵的饷银……都要查清楚。”
“明白。”李铁点头,“末将让斥候先去探探路。”
休息片刻后,队伍继续前行。午后的阳光驱散了薄雾,照在山林里,映出斑驳的光影。姚若曦的枣红马始终跟在林浩身侧,有时是她提醒他“前面有陡坡”,有时是他示意她“左边的灌木有毒”,两人虽没多言,却有种无需言说的默契。
走到一处岔路口,林浩勒住马。左边的路宽敞,却要绕远;右边的路狭窄,却能近十里,只是据说有山贼出没。
“走右边。”林浩毫不犹豫地拍马拐进窄路。
“将军,那边据说有山贼……”一个新募的青壮小声提醒。
“正好,让弟兄们活动活动筋骨。”林浩的声音带着一丝冷冽,“咱们是锐锋营,不是游山玩水的客商,怕什么山贼?”
锐士们的士气瞬间被点燃,纷纷握紧兵器,眼中闪过期待的光芒。他们跟着林浩,早已习惯了在刀尖上讨生活,越是危险的路,越能激起骨子里的血性。
姚若曦看着林浩挺拔的背影,握紧了马背上的药箱。她知道,这条路不会好走,青阳城的豪强、南境的迷雾、还有父亲冤案的阴影,都在前方等着他们。但她没有丝毫畏惧,因为身边的这个人,总能在最黑暗的地方,劈开一条光明的路。
夕阳西下时,队伍走出了山林,前方出现一片开阔的平原。远处的地平线上,隐约能看到青阳城的轮廓——低矮的城墙在暮色中像一条蛰伏的长蛇,扼守着通往南境的商道。
“快到了。”林浩勒住马,望着那片轮廓,眼中闪过一丝锐利,“传令下去,入夜后在城外十里的山神庙扎营,不许靠近城墙,不许惊动守军。”
“是!”
夜幕降临时,山神庙里升起了篝火。锐士们围坐在火堆旁,擦拭兵器,低声交谈。姚若曦带着医兵队检查帐篷,确保夜里不会漏风。
林浩站在庙门口,望着青阳城的方向。那里的城门已经关闭,城墙上隐约有火把在移动,像一双双警惕的眼睛。
“在担心?”姚若曦走出来,给她披上一件披风——那是她用张嬷嬷给的布料连夜缝制的,里面絮了厚厚的棉絮。
“有点。”林浩没有隐瞒,“怕落霞谷那边出岔子。”
“王虎是个可靠的人。”姚若曦轻声道,“他会守好落霞谷的。”
林浩看着她,忽然觉得,有她在身边,好像再难的路,也能走下去。“你说的对。”他转过身,“明天一早,咱们就进城。”
篝火在庙内噼啪作响,映照着一张张年轻而坚毅的脸。他们中,有人曾是死囚,有人曾是流民,有人曾是蛮族奴隶,但此刻,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名字——锐锋营。
而他们的前路,是遥远而未知的青阳城,是潜藏的危机,也是……一个全新的开始。
林浩握紧了手中的铁枪,枪杆的温度透过掌心传来,带着一种熟悉的力量。他知道,从踏入青阳城的那一刻起,一场新的较量,就将拉开序幕。但他无所畏惧,因为他的身后,有五千锐士,有一个懂医术的姑娘,还有一个需要他守护的家。
夜风穿过庙门,带来了远方的寒意,却吹不散篝火的温暖,也吹不灭他们眼中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