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天烈焰终于偃旗息鼓,只留下闸北、南市、法租界三片巨大的废墟,如同大地被烙下的焦黑伤疤。
滚滚黑烟裹挟着刺鼻的焦糊恶臭,直冲铅灰色的低垂天幕,熏得人眼睛发涩、喉咙发紧。
曾经堆积如山的粮米布匹、昭示着青帮煊赫权势的庞大仓库群。
如今只剩下遍地狼藉的灰烬,以及被高温扭曲成怪异形状的钢铁骨架,歪斜地指向天空,无声控诉着昨夜的疯狂。
法租界那家最昂贵的教会医院里,消毒水的气味也压不住弥漫的死寂与绝望。
特护病房内,曾经跺跺脚整个魔都都要抖三抖的三位大亨,如今只剩下一口气吊着。
黄金荣仰躺着,胸膛的起伏微弱得几乎看不见,每一次艰难的喘息都带着破风箱般的嗬嗬声。
杜月笙那双曾看透无数阴谋诡计的眼睛,此刻空洞地瞪着刷得雪白的天花板,仿佛魂魄早已被无形的巨手抽离,只余一具徒具人形的空壳。
张啸林头上缠着厚厚的渗血纱布,偶尔从喉咙深处挤出几声意义不明的呜咽,身体间歇性地抽搐一下,像是在噩梦中徒劳挣扎。
消息如同瘟疫般在魔都阴暗的角落飞速蔓延。
青帮的天,塌了!
庞大的帮众体系瞬间失去了主心骨,恐慌像冰冷的潮水,迅速淹没每一个依附于青帮的角落。
没有钱,没有货,只有三个躺在医院里半死不活的老大。
昔日“义气”的金字招牌,在赤裸裸的生存压力下早已千疮百孔。
人心,散了。
树倒猢狲散,墙倒众人推,那些平日里被青帮压得喘不过气的对头,那些依附于青帮羽翼之下却心怀鬼胎的势力。
无数双眼睛在黑暗中亮起贪婪的光,死死盯住了青帮倒下后留下的巨大权力真空和肥美地盘。
只是,谁也没有贸然动手。一个名字沉甸甸地压在所有人的心头。
昨夜那场焚尽一切的烈焰,带着令人骨髓发冷的余威。
杨长生。
那场火来得太过诡异,烧得太过精准,三巨头倒得太过蹊跷。
没有人相信那是意外,也没有人敢说那不是意外。
无形的恐惧,比有形的刀枪更能束缚住豺狼的脚步。
······
杨长生推开院门,宅院内的静谧与外面的满城风雨恍如两个世界。
前厅里,邱惜珍正带着无奈又宠溺的笑意,躲避着一条通体雪白、不过手指粗细的小蛇的纠缠。
小白蛇灵性十足,正试图用冰凉的小脑袋去蹭邱惜珍的手腕,小尾巴缠着她的皓腕,撒娇般地轻轻摇晃。
“好了好了,知道你厉害了行了吧?”杨长生看着这幕,嘴角微扬,眼中掠过一丝暖意。
他伸出手指,轻轻点了点小白蛇昂起的脑袋,“喏,这是给你的奖励。”
几颗龙眼大小、表皮流转着温润玉色光泽的奇异果子出现在他掌心,异香瞬间盈满室内。
小白蛇那双红宝石般的竖瞳猛地一亮,什么撒娇卖萌瞬间抛到九霄云外。
它闪电般窜起,小嘴一张,精准地将几颗灵果一口吞下。
满足地咂咂嘴,随即化作一道肉眼几乎难以捕捉的白色流光。
“咻”地一声消失在后院茂密的草木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邱惜珍这才盈盈走到杨长生身边,素手自然地搭上他的肩颈,力道适中地揉捏起来,温言问道:“外面……都料理干净了?”
“嗯,”杨长生放松身体,享受着肩颈处传来的舒适力道。
“火灭了,烟土也收了,该烧的都烧了,不该留的也清理了。剩下三个躺在医院里,一时半会儿起不来。”
他语气平淡,仿佛只是在谈论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那就好。”邱惜珍柔声道,指尖感受到他肩颈肌肉微微的紧绷。
“只是,玉颜堂那边,这几日可是被太太小姐们围得水泄不通。
明着是来买脂粉,暗地里,话里话外都在打听你的意思,试探青帮倒了之后的风向。人心惶惶得很。”
杨长生闭着眼,声音里听不出波澜:“意料之中。让她们带话出去,告诉那些背后的人。
安分守己,做该做的生意,过该过的日子,我杨长生没兴趣找他们麻烦。但若有人想步青帮的后尘,尽管试试。”
“知道了。”邱惜珍应道,手上的动作依旧轻柔。
她经营玉颜堂,与那些莺莺燕燕周旋,从来就不是为了几块大洋的生意。
她是他的眼睛和耳朵,也是他在这俗世红尘中一道无形的屏障。
如今,这层关系网,正好用来传递这定心丸,或者,也是警告。
……
精品商城门前,前几日那些挥舞着钞票、声嘶力竭喊着“高价收购”的青帮喽啰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橱窗重新擦得锃亮,顾客进进出出,秩序井然。
杨长生也适时的取消了那几乎让同行无路可走的七折优惠。
价格恢复常态,生意依旧红火,却不再带有那种令人窒息的倾轧感。
魔都商界在短暂的恐慌后,悄然松了口气,同时也将那无形的敬畏刻得更深。
青帮的遭遇,如同一盆冰水,兜头浇醒了所有蠢蠢欲动的心。
鳄鱼帮的刘老大和斧头帮的老大王琛,此刻正坐在各自堂口最上首的交椅上,背后却都沁着一层冷汗。
两人几乎同时端起茶杯,又同时放下,杯盖与杯沿相碰,发出清脆又突兀的响声。
“妈的!”刘老大心有余悸地抹了把脸,脸上横肉颤动,“幸好……幸好咱们穷啊!凑不出那么多现大洋!不然……”
深以为然地点点头,他生得精瘦,眼神却像淬了毒的刀子。
“谁说不是!青帮那几个老鬼,仗着有洋人撑腰,胃口大得没边,结果呢?撞上铁板了!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天意?呵!”
他冷笑一声,眼中精光闪烁,“我看,是报应!是杨先生的手笔!他们不死,也是活该!不过……”
他话锋一转,声音压低,带着毫不掩饰的贪婪,“青帮倒了,留下这么大块肥肉,总不能白白烂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