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耐德正是这次队伍的核心人物,这些人多是被他劝说而来的。
站在船头的他又想到了当时的画面。
作为魏玛共和国乃至整个欧洲内燃机与精密机械领域的泰山北斗。
施耐德教授的书架上摆满了象征荣誉的证书和奖章。
书房里弥漫着旧书、雪茄和精密润滑油混合的独特气味,这是他一生的缩影。
即便在马克暴跌如废纸、面包价格一日数涨、失业工人挤满街头的至暗时刻。
施耐德凭借其在克虏伯、西门子等工业巨头中无可替代的顾问身份以及几项关键专利的授权费,依然能维持着体面的生活。
只是,想要确保他心爱的实验室不至于完全停摆却有些捉襟见肘。
科学,是他对抗这个疯狂世界的堡垒,如今却有些扛不住了。
就在他想着自己不知道还能撑多久,要不要答应来自漂亮国的招揽的时候有人找上了他。
共和国经济部的副部长冯·克莱斯特博士亲自登门时,施耐德知道,避风港的宁静被打破了。
“教授。”
冯·克莱斯特的声音沙哑,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恳切,他将一份厚厚的文件推到施耐德面前。
上面盖着共和国最高级别的鹰徽印章,“祖国……需要您做出牺牲,一次伟大的牺牲。”
文件详细描述了一个远在东方的名字。
杨长生。
一个在情报部门评估中,掌握着惊人财富、庞大物资网络。尤其是粮食和优质种子。
并且在古老中国北方拥有巨大影响力的神秘商人。
他提出了一项宏大的计划,在北平建立一所前所未有的、融合西方最前沿科技与工程教育的现代化理工学院。
而他需要的,是真正顶尖的“大脑”,是能奠定这所学院基石的世界级学者。
“条件很优厚,教授,远超您现在的收入。”
冯·克莱斯特指着文件中的条款。
“独立的实验室,世界一流的设备预算,无上限的研究经费……杨先生承诺,只要成果,不计投入。”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近乎耳语的沉重。
“但祖国需要的,不仅仅是您去教书育人。
我们需要粮食,教授!
需要能让农民播种下去就能活下去的良种!需要硬通货购买救命的药品和燃料!
杨先生掌握着通往黑海粮仓的秘密渠道,他手中有比北美试验田的高产小麦和玉米种子更好的种子。
更重要的是,他愿意给我们,这才是能解决我们饥荒的关键!
我们需要您……成为桥梁,成为祖国的代言人。
用您的声望,用您在那所学院的影响力,为我们争取……更多的份额,更优惠的价格,更及时的运输!”
冯·克莱斯特抬起布满血丝的眼睛,直视着施耐德:“这不是交易,教授。这是……国家存续的恳求。
您知道,凡尔赛的绞索勒得我们喘不过气,鲁尔的工厂被法国人占领,饥饿和绝望正在滋生新的魔鬼。
我们需要时间,需要喘息!
杨先生的援助,可能是……唯一的希望。”
他的话语里没有政治家的煽动,只有一位爱国者最深的忧虑和近乎卑微的乞求。
爱国情怀,如同熔炉中炽热的铁水,瞬间灼烧着施耐德那颗科学家的心脏。
他一生追求理性与真理,视实验室为圣地。
远赴东方,一个被欧洲普遍视为科学荒漠的陌生国度。
去面对未知的文化、政治环境。
甚至可能沦为某种政治筹码……这与他追求纯粹学术的理想背道而驰。
书房里安静得只剩下壁炉木柴的噼啪声和窗外冰冷的雨声。
他拿起桌上的全家福,照片里妻子温柔的笑靥和孩子们天真的眼神刺痛了他。
远行,意味着长久的分离,意味着将家人留在风雨飘摇的柏林。
冯·克莱斯特口中描述的祖国惨状,排队领救济粮的长龙、因营养不良而浮肿的孩子。
街头愤怒而绝望的失业者面孔——如同幻灯片般在他脑中闪过。
科学可以救国,但治不了饿肚子,远水解不了近渴。
欧洲那帮脑满肠肥的资本家有满仓的粮食,却不愿意出售,他们想要吞噬德国的一切。
此刻,杨长生的粮食和种子就是救命的稻草。
他闭上眼,深吸一口气,书房里熟悉的油墨和钢铁气味似乎也变得苦涩。
当他再次睁开眼时,浑浊的蓝眼睛里只剩下一种沉重的决绝。
“我接受,博士。”
施耐德的声音低沉而坚定,带着金属般的质感,“为了德意志。”
施耐德不光需要自己前往,更要带动一些人一起。
说服同行的过程很容易,只能说这个国家现在烂透了。
材料学家海因里希·穆勒博士。
纯粹被描绘的开创东方科技纪元的宏伟蓝图和无上限的研究经费所吸引。
他渴望在全新的、不受战败阴影笼罩的土地上施展抱负。
年轻的电气工程师弗里茨·韦伯,则坦率地表示:“教授,在柏林,我连买面包的马克都没有,更别说做研究了,杨先生许诺的实验室和薪水,我想不到拒绝的理由。”
化学家索菲娅·梅耶尔女士,则带着一种近乎宗教般的传道热忱。
“将科学的光芒带到那片沉睡的土地,这是我们的使命!”
有人愿意也有人犹豫和恐惧,对未知东方的忧虑,对背井离乡的不舍。
可在施耐德的个人威望、杨长生代理人提供的丰厚安家费面前,还有饿肚子和战乱死亡的威胁下。
以那份为祖国换取援助的崇高使命感,凝聚起了这支由四十余位顶尖大佬组成的特殊队伍。
当施耐德站在汉堡港冰冷潮湿的码头上,回望笼罩在灰色薄雾中的故土时。
巨大的远洋轮莱茵河号如同沉默的钢铁巨兽匍匐在眼前。
汽笛长鸣,如同一声悠长的叹息。
他紧了紧大衣领口,将家人的照片贴身放好,提起简单的行囊,迈着沉重的步伐,踏上了摇晃的舷梯。
这一去,前路茫茫,归期难料。
甲板上,同行的学者们神情各异,兴奋、忐忑、迷茫、坚毅,如同他们各自研究的领域一样复杂。
巨轮缓缓驶离港口,施耐德伫立船尾,看着祖国的海岸线在视野中逐渐模糊、消失,最终被无垠的、铅灰色的北大西洋海水所吞没。
海风凛冽,吹散了他花白的头发,也吹动了他心中那份沉甸甸的、名为“爱国”的十字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