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隐寺的秋意渐浓,晨起的风裹着桂花香,吹得老槐树叶沙沙响。济公正蹲在寺门旁的石磨边,捧着个烤红薯啃得热气腾腾,指尖沾着焦黑的薯皮也不在意。忽闻山下传来一阵呜咽似的琴声,断断续续,裹着股说不出的凄凉,没一会儿,就见个穿素色长衫的青年背着琴囊跑来,面色灰败,见了济公“噗通”跪倒在地:“圣僧!求您救救我师父!他被琴里的东西缠上,已经三天没醒了!”
济公咬着红薯含糊道:“施主慢些说,你师父是谁?那琴又怎么惹上东西了?”
青年名叫云松,是山下“松风琴馆”的弟子。他师父苏墨卿是钱塘有名的琴师,半月前从一个老掌柜手里收了张唐代古琴,琴名“断水”,琴身刻着流水纹,音色清越,可自打这张琴进了琴馆,怪事就没断过——夜里总听见琴自己发声,调子悲戚得让人落泪,前几日苏墨卿对着“断水”弹琴时,琴弦突然崩断,溅出的血珠落在琴身上,他当场就晕了过去,此后无论怎么叫都不醒,床边还总飘着股若有若无的琴香。
“大夫来看过,说师父身体好好的,就是魂魄像被勾走了!”云松攥着拳头,指节泛白,“昨夜我守在师父床边,竟看见个穿绿衣的女子坐在琴旁弹琴,我一靠近,她就消失了!圣僧,那一定是琴里的妖怪在害师父!”
济公把最后一口红薯塞进嘴里,擦了擦手:“走,去琴馆瞧瞧。若真是琴灵作祟,贫僧便帮她解了执念;若是恶鬼,也得让她知道,欺负老实人可没好下场。”说罢,摇着破蒲扇,跟着云松往山下的琴馆走去。
松风琴馆藏在巷弄深处,白墙黛瓦,门口挂着块旧木匾,刻着“松风”二字。刚踏进院子,就闻见股淡淡的檀香混着琴木的气息,正屋的门虚掩着,里面传来微弱的呼吸声,正是昏迷的苏墨卿。而屋角的琴桌上,摆着张乌黑的古琴,琴身泛着温润的光泽,琴弦却绷得紧紧的,透着股说不出的诡异。
济公走到琴旁,指尖刚碰到琴身,就觉出一股刺骨的寒意,琴身突然“嗡”地一声轻响,一道绿衣女子的虚影从琴尾飘了出来,发髻上插着支碧玉簪,眉眼间满是悲戚,望着苏墨卿的方向,泪水顺着脸颊滑落,滴在琴身上,竟晕开点点暗红,像极了血痕。
“你是谁?为何藏在琴里害苏先生?”济公喝问道。
女子的声音带着哭腔,断断续续地说起了往事:“我叫柳含烟,是百年前这琴的主人。当年我与恋人萧郎以琴定情,这张‘断水’就是他亲手为我做的。可后来他为了攀附权贵,娶了尚书的女儿,还怕我坏了他的前程,趁我弹琴时,用琴弦勒死了我,把我的尸骨埋在琴箱底下,让我的魂灵永远困在琴里!”
云松听得目瞪口呆:“原来……原来这琴里藏着这么大的冤屈!可我师父从未害过人,你为何要缠着他?”
“因为他弹的调子,和萧郎当年弹给我的一模一样!”柳含烟的怨气陡然加重,周身泛起黑气,“我听见这琴声,就想起当年的背叛,想起我死时的痛苦!我只是想让他尝尝,魂魄被锁住的滋味!”
济公眉头一皱,往苏墨卿床边走去。只见苏墨卿双目紧闭,脸色苍白,嘴角却挂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像是在做什么美梦。他伸手搭在苏墨卿的手腕上,指尖传来微弱的灵力波动,不由得叹了口气:“柳姑娘,你误会了。苏先生并非有意惹你,他昏迷时一直在梦到你,梦到你在桃花树下弹琴,他还在梦里劝你放下怨恨呢。”
柳含烟愣住了,黑气渐渐淡了些:“他……他梦到我了?”
“是啊,”济公从怀里掏出一粒念珠,放在琴身上,念珠瞬间发出柔和的红光,“苏先生是个善人,他收这张琴时,就觉得琴身有灵气,每日都用檀香擦拭,还说这琴里定藏着个有故事的人。他弹琴时想着的,是帮你解闷,不是要勾起你的痛苦。”
这时,苏墨卿突然轻轻哼了一声,眼皮动了动,似乎要醒过来。柳含烟看着他,眼中的凶光渐渐褪去,多了几分迷茫:“我……我只是太恨了。我困在琴里一百年,每天都在想,为什么我真心待他,他却要这样对我?”
济公拍了拍琴身:“百年执念,只会让你越来越痛苦。萧郎当年为了富贵背叛你,可他后来也没得好下场——娶了尚书女儿后,没过几年就被人诬陷贪污,斩了头,尸骨扔去了乱葬岗,连块墓碑都没有。你看,恶人自有天收,你又何苦用别人的错,惩罚自己一百年?”
柳含烟的身子颤了颤,泪水落得更急:“我以为……我以为他会过得很好……原来他早就死了……”
“是啊,他早就死了,你的恨,早就没了着落。”济公从怀里掏出一张超度符,放在琴箱上,“苏先生快醒了,他醒来后,定会好好保管这张琴,不会让它再受委屈。你若肯放下怨恨,贫僧便帮你超度,让你早日轮回,来世定能遇上个真心待你的人,再也不会受这般苦楚。”
柳含烟沉默了许久,目光落在苏墨卿脸上,又看了看“断水”琴,终于点了点头:“我愿意放下。只是我想求您一件事,帮我把尸骨从琴箱底下挖出来,埋在桃花树下——当年萧郎就是在桃花树下,把这张琴送给我的。”
济公答应下来,让云松找来工具,小心翼翼地拆开琴箱。果然在里面发现了一具残缺的白骨,旁边还放着半块碎裂的玉佩,正是柳含烟当年与萧郎的定情之物。云松按照柳含烟的心愿,在城外的桃花坞找了块地方,将她的尸骨安葬在一棵老桃树下,还在坟前摆了束新鲜的桃花。
下葬那日,柳含烟的虚影出现在坟前,对着苏墨卿和济公深深一拜:“多谢你们,我终于可以安心走了。这张‘断水’琴,就送给苏先生吧,希望他能弹出比当年更动听的调子。”说罢,她的身影化作一道白光,随着风飘向桃花林深处,渐渐消失不见。而那“断水”琴上的寒意也随之散去,琴身的流水纹仿佛活了过来,透着股温润的灵气。
当天下午,苏墨卿就醒了过来。他一睁开眼,就问起“断水”琴的下落,得知柳含烟的故事后,忍不住叹了口气:“可怜的姑娘,被困了一百年。往后我定会好好弹这张琴,让她的心愿,能借着琴声传下去。”
几日后,苏墨卿特意带着“断水”琴来到灵隐寺,想请济公正一正琴音。济公也不推辞,坐在老槐树下,听苏墨卿弹奏《高山流水》。琴声清越,裹着股说不出的温柔,风吹过槐树叶,与琴声应和着,竟让整个灵隐寺都安静了下来。
弹完曲子,苏墨卿非要留济公吃饭,还让人带来了刚做好的桂花糕。济公也不客气,抓起桂花糕就往嘴里塞,含糊道:“苏先生的琴弹得好,糕做得更好!往后你多来寺里弹弹琴,也让这老槐树听听,沾沾灵气。”
苏墨卿笑着点头:“只要圣僧不嫌弃,我每月都来。”
夕阳西下时,苏墨卿背着“断水”琴离开,云松跟在他身后,脚步轻快。济公蹲在石磨旁,看着他们的背影,又抓起一块桂花糕,咬了一大口。破蒲扇放在一旁,被风吹得轻轻晃动,像是在为这圆满的结局,轻轻喝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