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国都城的天空本是透亮的蓝,像被清水洗过的绸缎。几缕白云悠闲地飘着,阳光透过云层洒下来,给飞檐上的琉璃瓦镀上一层暖金,连街角的石板路都泛着温润的光。
摊贩们支着布棚,高声吆喝着,往来行人的衣袂被风轻轻掀起,连空气里都带着几分暖意。
可不知何时,天边悄悄爬来几缕灰云。
它们起初只是淡淡的影子,像宣纸上晕开的淡墨,不紧不慢地向中央聚拢。
渐渐地,灰云越积越厚,颜色也越来越深,从浅灰变成了铅灰,又从铅灰染成了墨黑,像一群沉默的巨兽,无声地吞噬着原本明朗的天光。
阳光被乌云一点点挤退,天地间的暖意悄然散去。
原本亮堂堂的街道渐渐暗了下来,屋檐的阴影被拉得越来越长,连摊贩幌子上的字迹都显得模糊了几分。
风也变了性子,不再是轻柔的拂面,而是带着一丝凉意,卷着街角的枯叶打着旋儿,布棚被吹得猎猎作响,像是在发出预警。
天空越来越低,越来越沉。方才还清晰可见的远山被灰雾笼罩,近处的屋檐也仿佛蒙上了一层薄纱。
原本透亮的蓝彻底消失了,整个天空被厚重的乌云铺满,像盖了一块巨大的铅灰色幕布,压得人心里莫名发紧。
阳光挣扎着想要穿透云层,却只在云缝里透出几缕微弱的光,转瞬便被更浓的黑暗吞没。
当最后一丝天光熄灭时,乌云已沉甸甸地压在都城上空,连呼吸都仿佛带着潮湿的凉意。
方才还明亮的街巷彻底浸在阴翳里,飞檐的棱角、窗棂的花纹都模糊了轮廓,天地间一片沉闷的灰,连风都屏住了呼吸,只等着一场风雨的降临。
那明朗天光彻底退场的瞬间,连空气都仿佛凝固了,只剩下乌云压城的压抑与沉郁。
风忽然紧了,卷着乌云里漏下的凉意扫过街巷。
还在慌忙收摊的人们动作更快了:卖糖画的老汉将竹架往背上一捆,拖着木车踉跄着拐进巷口;挑着菜担的农妇把最后一把青菜塞进竹筐,用油布紧紧裹住,踩着湿漉漉的石板路往家赶;连最爱在街角逗鸟的老爷子,也拎着鸟笼三步并作两步躲进了茶馆屋檐下。
街道上的人声还没散尽,第一声闷雷已从云层深处滚来。
紧接着,一道银亮的闪电撕裂天幕,将都城的飞檐、牌坊照得如同白昼,连石板路上未及收走的菜叶、散落的绳头都看得分明。
闪电熄灭的刹那,豆大的雨点“啪嗒”一声砸在青石板上,溅起细小的水花。
不过眨眼的功夫,雨势便如决堤般汹涌起来。
先是稀疏的雨点,转瞬就连成了白茫茫的雨线,从天空直劈而下,砸在屋檐上“噼里啪啦”作响,落在街面上“哗哗”地汇成水流。
方才还零星散落的行人,此刻早已消失在巷陌深处,连茶馆门口的幌子都被狂风卷得贴在墙上,整条街道霎时空旷得只剩风雨的咆哮。
雷声在头顶炸开,震得窗棂嗡嗡作响;闪电如同巨龙的利爪,一次次将阴沉的天空撕开裂口。
雨水顺着飞檐奔腾而下,在街角聚成湍急的水溪,冲刷着路面上残留的菜叶与泥痕。
原本热闹的都城,此刻被笼罩在一片混沌的雨幕中,天地间只剩下风雨的嘶吼与雷电的轰鸣,仿佛整个世界都被这场狂暴的骤雨吞噬。
暴雨正酣时,街巷尽头忽然传来整齐的脚步声。
一队玄甲侍卫踏着积水而来,玄色甲胄在雨幕中泛着冷硬的光,雨水顺着甲片的棱角成串滴落,却丝毫没打乱他们的步伐。
他们的身姿挺拔如松,肩并肩站成两道坚不可摧的人墙,任凭狂风裹挟着暴雨抽打在身上,铠甲碰撞的脆响混在雨声里,反倒衬得周遭愈发肃静。
一辆乌木马车缓缓驶来,车轮碾过积水的街道,溅起半尺高的水花,却始终行得平稳。
马车车帘紧闭,车窗处拢着一层淡淡的纱幔,最奇的是,马车周身仿佛笼罩着一层无形的屏障。
倾盆大雨到了马车近前,竟像是撞上了透明的墙壁,顺着屏障边缘簌簌滑落,连车辕上的鎏金纹饰都没沾湿半分,车厢里更是听不见半分风雨声。
侍女青禾坐在车厢内侧,指尖轻轻拂过车窗的纱幔,目光透过雨幕望向窗外。
侍卫们紧随马车两侧,雨水顺着他们的发梢、眉骨往下淌,睫毛上挂着水珠,却连眼睛都未曾眨动半下,只牢牢盯着前方的街巷,手中的长刀在雨里泛着寒光。
偶有被风吹斜的雨丝扑向马车,刚触到那层无色屏障便悄然滑落,仿佛这狂暴的风雨也懂得敬畏,不敢侵扰车厢内的静谧。
马车穿过积水渐深的街巷,飞檐下的水流如瀑布般倾泻,冲刷着墙角的青苔。
侍卫们的靴底早已湿透,踩在石板路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却始终与马车保持着半步的距离,队列严整得如同刻在地上的标尺。
雨幕中,那层护着马车的无形屏障泛着极淡的光晕,将风雨隔绝在外,车厢内的烛火透过纱幔透出暖黄的光,与外界的冷雨凄风判若两个世界。
行至街角一座朱漆大门前,侍卫们率先停下脚步,整齐地分向两侧。
门内早已有人候着,见马车停下便快步上前推开厚重的门扉。
马车缓缓驶入,玄甲侍卫们紧随其后,雨水顺着他们的铠甲汇成细流,在青石板上拖出长长的水痕,却没有一人抬手擦拭脸上的雨水。
那座幽深的府邸在雨幕中半隐半现,飞檐翘角被雨水洗得愈发黝黑。
马车驶入的瞬间,门扉在身后缓缓合上,将外界的风雨与喧嚣彻底隔绝在外。
马车碾过府邸深处的青石板路,周遭静得只闻车轮滚动的声响。
两侧的回廊空无一人,廊下的宫灯被风雨打得微微摇晃,却连个掌灯的仆役都不见。
唯有引路的接待人员脚步轻捷,在前头沉默地领路,衣袍下摆扫过积水,溅起细碎的水花。
这偌大的府邸仿佛被时光遗忘,只有风雨在空荡的庭院里穿行。
穿过几道月洞门,眼前豁然开朗。
一片阔大的演武场赫然出现在雨幕尽头。
与场外狂风暴雨的混乱不同,演武场上空悬浮着一层淡淡的灵力光罩,微光流转间将所有风雨拦在罩外。
光罩边缘,雨水被无形之力托着凝成细密的水线,顺着光罩弧度缓缓滑落,而罩内却是干爽清明,连一丝风都透不进来。
演武场中央,百余道黑衣身影肃然而立。
她们身姿挺拔如松,黑袍长及脚踝,领口与袖口绣着银线暗纹,虽用黑纱遮面看不清面容,却能从修长的身形与收紧的腰线中,窥见几分窈窕柔韧的轮廓。
她们静立不动时,仿佛与周遭的青石地面融为一体,唯有衣袂偶尔被场内微风拂动,才显露出几分生气。
马车稳稳停在演武场入口,玄甲侍卫们迅速分列两侧,手中长刀斜握于腰侧,铠甲碰撞声整齐划一,在寂静中划出一道严整的通道。
车帘被青禾轻轻掀开,雨后扶着她的手缓步走下马车。
她身着素色锦裙,裙摆未沾半分湿痕,脸上带着惯有的冷冽,目光扫过场中时,周身气息愈发沉静。
玄甲侍卫们垂首而立,将她护在中央,一步步走向那百余位黑衣人。
待行至十步开外,雨后微微抬手,青禾便顺势退后半步,立于她身侧。
几乎在她停步的瞬间,场中百余道黑衣身影齐齐屈膝跪下,动作整齐得如同复刻。
黑纱下的声音清冽而统一,划破演武场的寂静。
“参见主人!”
声音撞在灵力光罩上,泛起细微的回音,在空旷的场中久久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