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青城山幽静之地，马小玲重返钱塘县喧嚣市井。那股异常能量如阴魂不散，混杂在蓬勃的人间烟火气中，虽微弱，却持续不断地挑动着她的灵觉。要追踪其源头，或许从那些常年游走于市井阴影中的“地头蛇”入手，更为便捷。
她并未刻意隐匿身形，只是将自身气息收敛得与寻常修道之人无异，信步于繁华街道。目光看似随意扫过街边摊贩、茶馆酒肆、深巷陋居，神识却如水银泻地，细致分辨着每一丝不同寻常的能量波动。
那五个小鬼仆，气息独特，纯净阴魂带着妖仙印记，在这浊世红尘中如同明灯，并不难寻。
穿过主街，拐入一条相对僻静的坊市，此处多是一些售卖香烛纸钱、民间法器的铺子，顾客也多面色惶惶、忧心忡忡，显然是遇到了些“不干净”的事情。
马小玲在一间门面狭小、挂着“李记香烛”招牌的铺子前放缓了脚步。铺子里，一个干瘦的老头正愁眉苦脸地对着一堆受潮发霉的纸元宝叹气。而铺子后院，那五道熟悉的鬼魅气息正聚在一起，嘀嘀咕咕，时不时发出压抑着的嘻嘻笑声。
她唇角微勾，绕到铺子侧面的小巷，身形一晃，已悄无声息地立在院墙之上，居高临下，院内情景一览无余。
只见那五个穿着红、绿、蓝、黄、紫五色短褂，相貌或滑稽或憨厚的鬼仆，正围着一个半人高的大缸忙碌着。缸内浸泡着大量黄色的符纸，旁边还堆着朱砂、糯米等物。
“快快快！白福哥说了，今天务必帮李老头把这批驱邪符纸泡制好，他等着卖钱给他老娘抓药呢！”一个穿着蓝褂子，看起来最是跳脱的小鬼催促道，手里还捏着一把糯米胡乱撒着。
“知道啦知道啦！就你话多！”一个穿着绿褂子，胖乎乎的小鬼一边笨拙地搅拌着缸里的符水，一边抱怨，“这李老头也真是，自己学艺不精，画出的符纸效力不够，次次都要咱们兄弟来帮他‘加料’…”
“嘘！小声点！”一个穿着红褂子，年纪显得稍长，较为沉稳的鬼仆（想必就是白福）低声道，“娘娘吩咐过，咱们帮忙可以，但不能显形惊扰凡人，更不能挟恩图报！李老头心肠不坏，就是手艺潮了点，咱们能帮就帮。”
“知道啦，白福哥。”另一个穿着黄褂子，瘦高个的鬼仆一边小心翼翼地将浸泡好的符纸一张张拎起晾在竹竿上，一边撇嘴，“就是觉得憋屈嘛…咱们兄弟好歹也是修行多年的鬼仙…呃，鬼仆了，天天不是帮这家赶老鼠，就是帮那家补屋顶，要么就是给这种半吊子法师擦屁股…”
“可不是嘛！”紫褂子的小鬼接话，声音尖细，“还不如跟着小青姐姐去山里采药来得痛快！”
“少废话！”白福瞪了他们一眼，“娘娘让我们留在钱塘，不就是因为这里人气旺，方便收集信息，也能暗中护持一方吗？这叫修行！再说了，帮人积攒阴德，对咱们自己也有好处！”
话虽如此，但马小玲能看出，这几个活宝脸上多少都带着点不情愿和无聊。显然，这种琐碎的“好人好事”并非他们所愿，只是碍于白素贞的命令不得不做。
就在这时，巷口传来一阵哭喊和叫骂声。
五鬼立刻停下动作，互相看了一眼。
“去看看！”白福率先化作一阵阴风飘出院墙，其余四鬼也立刻跟上，好奇地探头探脑。
马小玲目光也随之望去。只见巷口，一个穿着绸缎衣服、脑满肠肥的胖商人，正指挥着两个恶奴，粗暴地从一个老妇人手中抢夺一个粗布包裹。老妇人哭天抢地，死死抱着包裹不放。
“老不死的！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拿你这点破烂抵债是看得起你！”胖商人唾沫横飞，脸上横肉抖动，眼底深处那抹不正常的猩红与狂躁比之前所见的地痞更为明显，周身缠绕的异常阴冷能量也浓郁得多。
“王掌柜…求求您再宽限几日…这是我给我儿子治病的最后一点钱了啊…”老妇人哀哀求饶。
“宽限？老子都快被那破刘掌柜拖垮了！谁宽限我？！”胖商人听到“刘掌柜”三字，像是被刺激到了，情绪愈发失控，一脚就向老妇人踹去！
墙头上的五鬼见状，顿时义愤填膺。
“岂有此理！光天化日欺负老人家！”
“揍他！”
“对！教训他！”
白福还算冷静，低声道：“别冲动！用法术吓走他们就好，别伤人！”
四个小鬼早已按捺不住，当即嘻嘻哈哈，各显神通。或吹起阴风卷起沙石迷眼，或暗中伸出鬼脚绊人，或挪动路边杂物砸向恶奴，或直接在那胖商人耳边吹冷气、发出凄厉鬼嚎。
“哎哟！”
“有鬼！有鬼啊！”
“妈呀！什么东西绊我！”
胖商人和恶奴顿时吓得屁滚尿流，只觉得浑身发冷，耳边鬼哭狼嚎，眼前飞沙走石，仿佛撞了邪，再也顾不得抢东西，连滚带爬地尖叫着逃跑了。
老妇人惊魂未定，看着莫名其妙逃跑的恶人，又看看地上掉落的包裹，连忙捡起来，对着空无一人的巷子拜了又拜：“多谢大仙显灵！多谢大仙救命啊！”
五鬼见状，得意地互相击掌，嘻嘻哈哈，觉得总算干了件“大快鬼心”的正经事。
然而，立于墙头的马小玲，眉头却微微蹙起。
她的目光并未过多关注那场小小的闹剧，而是紧紧锁定在那仓皇逃窜的胖商人身上。在他被五鬼的幻术惊吓、情绪极度恐慌混乱之际，他身上缠绕的那股异常阴冷能量，竟然如同被投入薪柴的火苗般，猛地窜高了一截！
那能量不仅吸收着他散发出的恐惧情绪，甚至开始反过来更深度地侵蚀他的神智，激发他更深的恶念与狂躁。在他连滚爬爬的身影之后，几乎拖曳出了一条淡淡的、肉眼难见的黑色尾迹。
“这能量…竟能以负面情绪为食壮大自身？”马小玲心中凛然，“五鬼本意是吓阻，却无形中助长了这异常能量的滋生…”
她再次看向那五个还在得意洋洋的鬼仆。他们修为不高，灵觉远不如她敏锐，显然丝毫没有察觉到那胖商人身上的异常，更不知道自己无意中的行为造成了怎样的后果。
马小玲轻轻叹了口气。这些小鬼，心地不坏，但行事全凭一时意气，缺乏足够的洞察力和分寸感。白素贞让他们守护钱塘，只怕是心有余而力不足，许多暗流下的东西，他们根本察觉不到。
就在这时，那个穿着红褂子的白福似有所觉，猛地抬头望向马小玲所在的墙头，脸上露出一丝警惕：“谁？！”
其余四鬼也立刻收敛笑容，紧张地望过来，摆出防御的架势。他们虽未看清马小玲身形，却模糊感觉到刚才似乎有一道目光注视着他们。
马小玲并未立刻现身。她心念微动，一道极其细微、却带着清圣道门气息的灵光自指尖弹出，悄无声息地没入那胖商人逃窜方向的地面，留下一个极难察觉的追踪印记。
做完这一切，她才身影一晃，如同青烟般自墙头消失，只留下一句细若游丝、却清晰传入五鬼耳中的轻语：
“好心未必办好事。下次出手前，先擦亮眼睛，看看对方身上是否沾了‘不干净的东西’。”
五鬼顿时吓得挤作一团，惊疑不定地四处张望。
“谁…谁在说话？”
“她…她说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白福哥，我们是不是惹到什么高人了？”
白福脸色变幻，望着马小玲消失的方向，又回想了一下那胖商人方才确实有些不对劲的狂躁状态，心中隐隐生出一丝不安。
马小玲并未远离，她立于更高处的屋脊阴影中，看着下方惊疑不定的五鬼，以及巷口那位还在叩拜的老妇人。
市井依旧喧嚣，阳光洒落，却驱不散那无形中蔓延的阴冷。五鬼的这场小小闹剧，如同投入浑浊水面的一颗石子，让她更清晰地看到了水下隐藏的暗流。
“看来，需要找个机会，‘正式’认识一下这五位白府的‘热心肠’了。”她轻声自语，目光深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