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初透,腊梅的幽香随着微风飘进问渠斋半开的木窗。
沈砚辞推开那扇熟悉的木门,门轴发出轻柔的吱呀声。
他手里拎着两个冒着热气的纸袋,肩头还沾着清晨的露水。
左手小心翼翼捧着一杯绕了三条街才买到的焦糖玛奇朵,杯壁上凝结着细密的水珠,奶泡的绵密香气若有若无地飘散;右手提着张奶奶刚出锅的豆沙包,纸袋边缘已被蒸汽浸出深色的痕迹,红豆的甜香与面粉的麦香交织在一起,唤醒了沉睡一夜的味蕾。
\"早。\"顾云深从修复台前抬起头,手里还握着爷爷传下的那柄包浆温润的木槌。
晨光恰好落在他微蹙的眉间,看到沈砚辞的身影,他眼底不自觉地漾开一抹顾暖的笑意,\"今天怎么亲自去取了?不是说要赶早去印刷厂看教材样本吗?\"
\"顺路。\"沈砚辞将咖啡轻轻放在台边,细心地垫上两层纸巾防烫,又顺手把散落在台上的拓印工具往内侧挪了挪,\"张奶奶特意嘱咐,说今天的豆沙包馅料里加了新采的桂花,要趁热吃才能品出香味。\"他将豆沙包仔细摆放在顾云深常用的白瓷盘里,六个包子围成完美的圆圈,动作熟练得仿佛已经重复过千百遍。
这半个月来,这样的场景每天都在问渠斋上演。
自从开始筹备培训班,两人之间渐渐形成了无数心照不宣的默契。
沈砚辞总会提前十分钟到,先推开后院教室的窗户通风,再仔细整理前一日未及归位的工具——木槌要挂在西墙的钉架上,拓印刀要收进靛蓝布袋,桑皮纸要按新旧程度分开叠放。
顾云深则会特意早起半小时,不仅调好当天要用的朱砂,还会顺手为沈砚辞更换手臂上的创可贴——尽管伤口早已愈合,这个带着关切的小习惯却保留了下来,成为晨间仪式的一部分。
\"苏秘书长一早就发来了教材的修订稿。\"沈砚辞从公文包里取出一个厚实的文件袋,袋口还沾着新鲜的墨香,\"她说如果我们今天能审阅完,明天就能送去复印。\"
顾云深先抿了一口咖啡,顾热的奶泡恰到好处地中和了连夜整理教学大纲的疲惫。
他又小心地咬了一口豆沙包,细腻的红豆馅在舌尖化开,桂花的清香果然在唇齿间流转,正是这半个月来最熟悉的安心滋味。
他指向修复台靠窗的一角:\"放这里吧,垫着爷爷留下的那块蓝布,我们一起看。\"
摊开的教材扉页上,顾家特有的雷纹拓印在米白的桑皮纸上泛着古朴的光泽。
两人肩并肩翻阅着纸页,沈砚辞的左手在指点重点时偶尔会碰到顾云深的指尖,带着清晨特有的微凉。
这种不经意的触碰,早已成为他们相处中最自然的节奏,就像修复室里檀香与墨香交融的气息,再寻常不过。
\"这一章可以加个具体的实例。\"沈砚辞修长的手指停在\"拓印技法应用\"页面的空白处,\"就写你上月修复李警官那些受潮档案的完整过程,从除霉到托裱,步步详解。\"
顾云深赞同地点头,顺手在页边画了个工整的小圈——这是他们商讨时的习惯记号。
他的笔迹清秀如新发的竹枝,沈砚辞的注释则利落似出鞘的刀刃,两种截然不同的字迹在纸页上和谐共存,仿佛经过长年累月的磨合,终于找到了最舒适的共处方式。
\"云深,砚辞!\"老周洪亮的嗓音从巷口由远及近地传来。他扛着两个新编的竹制课桌迈进问渠斋,额上还挂着细密的汗珠,\"完全按你们图纸上的要求,桌面加宽了两寸,桌腿也做了防滑处理!\"
两人赶忙放下纸笔上前帮忙。
竹桌被打磨得光滑圆润,每个榫卯都严丝合缝,散发着清新的竹香。\"太周到了。\"顾云深抚摸着冰凉的桌面,指尖划过细密的竹纹,由衷赞叹,\"这手艺,学员们见了定要争相请教。\"
\"客气什么!\"老周爽朗一笑,用袖子抹了把额角的汗,\"我还顺手编了几个竹笔筒,下次带来。王婶的围裙也快绣好了,她非要给每件都绣不同的雷纹花样,说是要让学员们各具特色。\"
送走风风火火的老周,顾云深转身从抽屉里取出一个靛蓝染的布包。
解开系绳,六把新磨的拓印刀整齐排列,乌木刀柄上都细致地缠着防滑的红绳,绳结打得一模一样。\"你试试这把。\"他递给沈砚辞其中一把,\"我按你的手型重新调整了刀柄弧度,看手感如何。\"
沈砚辞接过刀,指尖抚过紧密缠绕的红绳。
刀柄的弧度恰好贴合掌心,重量也恰到好处,既保持了沉稳,又不会让手腕吃力。\"很趁手。\"他含笑肯定,手腕轻转试了试力道,\"比之前那批工具更轻巧,初学者用起来应该很容易上手。\"
这半个月来,沈砚辞不知不觉养成了一个新的习惯——每天下午工作告一段落,都会跟着顾云深学习半个时辰的基础拓印。
此刻他顺手铺开一张桑皮纸,木槌落下的力道均匀沉稳,拓出的雷纹清晰匀称,连最细微的转折处都完整呈现。
\"进步很快。\"顾云深看着他完成的作品,眼底满是真诚的赞许,\"线条清晰,墨色均匀。特别是收尾的这一槌,力道控制得恰到好处。
以后开班授课,你都能当半个实操指导了。\"
沈砚辞放下木槌,目光掠过调色碟里鲜艳的朱砂,忽然起了几分玩心。他指尖轻沾朱砂,趁其不备点在顾云深鼻尖上:\"还不是顾老师手把手教得好。\"
那点朱红落在白皙的皮肤上,格外醒目,像雪地里突然绽放的梅花。
两人都愣了一下,随即相视而笑。修复室里常年萦绕的沉静檀香,此刻仿佛也融进了几分欢快的气息,随着窗外的晨风轻轻流转。
傍晚时分,教材终于全部审阅完毕。
顾云深仔细整理好修改意见发给苏秘书长,又将六把拓印刀一一擦拭,用软布包好。夕阳透过窗棂,为问渠斋的每件器物都镀上顾暖的金色,连空气中飞舞的尘埃都在光束中闪闪发光。
沈砚辞从后院回来,掌心托着一片鲜嫩的腊梅花瓣,瓣缘还凝着晶莹的露珠:\"今天风大,后院石阶上落了不少。
我想着留着给你们拓印时用,或许能拓出特别自然的纹路。\"
顾云深接过花瓣,指尖立即触到冰凉的露水。
在夕阳映照下,薄如蝉翼的花瓣泛着淡淡金光,纹理清晰可辨。他忽然意识到,这半个月来养成的种种习惯——清晨准时出现的咖啡豆沙包,并肩工作时不经意的触碰,商讨时默契的圈点标记,学习拓印时专注的眉眼,偶尔兴起的嬉闹,甚至此刻掌心的一片花瓣——都早已深深融入彼此的生活,像春风化雨般自然。
\"下周就要正式签合作协议了,要提前告诉张奶奶他们吗?\"他小心地将花瓣夹进教材扉页,让它的清香浸润纸页。
\"当然要。\"沈砚辞拿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自然地替顾云深披上,动作流畅得仿佛演练过无数遍,\"还要在巷口老店里订两桌好菜,认认真真谢谢他们这些日子的倾力相助。\"
锁上问渠斋厚重的木门时,巷口的路灯已经次第亮起,在青石板上投下顾暖的光晕。
两人并肩走在熟悉的巷弄里,影子在身后时而分开,更多时候亲密地交叠,仿佛本就该如此相依。
\"你说,\"顾云深望着前方星星点点的灯火,声音轻得像是在自言自语,\"等学员们来了,在这问渠斋里学习生活,我们这些日常的习惯——整理工具的方法,讨论时做的标记,甚至是一起品尝张奶奶点心的时刻——会不会也慢慢变成他们的习惯?\"
沈砚辞转头看他,暖黄的灯光在眼底漾开顾柔的涟漪:\"一定会的。就像爷爷传下的拓印习惯,父亲传下的修钟表习惯,最终都传给了我们一样。这些关于传承、关于用心、关于相互扶持的习惯,会像种子一样,在学员们心里生根发芽,然后一直、一直传下去。\"
晚风轻拂,腊梅的清香在巷弄间静静流转。
两人的脚步声在青石板上轻轻回响,一重一轻,默契地应和着,仿佛在为即将开始的传承,奏响最深情的序曲。
而问渠斋窗台上那盆新栽的兰草,在暮色中悄悄抽出了一片新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