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像一块浸透了墨的破布，猛地罩下来时，连呼吸都带着铁锈味。
燕十三的手按在锈刀刀柄上，指腹碾过那些凹凸的纹路。刀身在黑暗里泛着极淡的红光，像冻僵的血。方才劈开巨石时震起的粉尘还没落地，在从洞口漏进的微光里浮沉，每一粒都像是某种预兆。
“此地不宜久留。”柳随风的声音很轻，却像一片羽毛刮过绷紧的弦。他脚尖在湿滑的石壁上一点，身形已飘出丈许，青衫扫过之处，几粒火星从腰间火折子溅出，照亮了前方丈余的路。
是条甬道。
石壁上长满了暗绿色的苔藓，指尖刮过能留下五道湿痕，凑近了闻，有股腐烂的腥气。老赵蹲下身，用枯枝拨开脚边的碎石，露出一块嵌在地面的青石板。石板边缘刻着些模糊的符号，像是被水泡胀的虫豸。
“是先秦的‘巫祝文’。”老赵的声音有些发颤，不知是累的还是怕的，“这地方至少有千年了。”
“千年的机关，还能用？”石头扛着重剑，剑身在他背后蹭过石壁，发出刺耳的摩擦声。他的呼吸很重，额头上还挂着劈开巨石时溅的血珠，在微光里亮得惊人。
话音未落，柳随风突然低喝一声“小心”。他的身影像片叶子猛地拔高，足尖在甬道顶的石笋上借力一旋，青衫下摆扫过的地方，三枚黑铁毒箭“咻”地射在对面石壁上，箭尾还在嗡嗡震颤，箭镞上的幽蓝光泽，一看就淬了剧毒。
“踩错石板了。”柳随风落回地面，指着石头刚才站的位置。那里的青石板比周围的略陷半分，边缘的苔藓被碾平了一小块。“这甬道的机关是‘踏雪无痕’阵，每块石板下都有机括，只有刻着‘生’字的才能踩。”
石头脸一红，攥紧了重剑的剑柄：“那我刚才……”
“你运气好。”老赵摸着胡须笑了笑，从怀里掏出个油布包，里面是些泛黄的纸卷，“当年跟着侯爷看过类似的阵图，‘生’字纹是三横一竖，藏在苔藓底下。”他蹲下身，用枯枝小心地拨开石板上的苔藓，果然露出个模糊的“生”字刻痕。
燕十三没说话，只是握着锈刀往前走。他的脚步很轻，每落一步前，都会用刀鞘敲敲石板。锈刀似乎对这些机关有感应，每当靠近有机关的石板，刀身就会发出极轻微的震颤，像春蚕啃食桑叶。
走了约莫三十步，甬道突然变宽，两侧的石壁上出现了密密麻麻的小孔，黑洞洞的，像无数只眼睛。
“不对劲。”柳随风突然停住，侧耳听着，“有风。”
确实有风，从那些小孔里灌进来，带着一股沙土的干燥气息。燕十三皱眉，突然想起老赵说过的“流沙机关”——北疆的古墓里常用，一旦触发，半个时辰就能把人埋成石像。
“往后退！”他低吼一声，锈刀突然出鞘，刀光在黑暗里划了个半圆。“当”的一声，斩在一块从头顶坠下的巨石上。巨石被劈得裂开，碎石溅落时，脚下的地面突然“咔嚓”作响。
石板开始下沉，缝隙里涌出黄色的细沙，速度快得惊人，转眼就没过了脚踝。
“是流沙！”老赵急喊，从怀里掏出个铜罗盘，指针疯狂转动，“往东边！那里是‘死门’反方向！”
柳随风足尖一点，人已飘到东侧的石壁前，长剑出鞘，剑尖在石壁上快速点动，敲出“笃笃”的轻响。“这里是空的！”他话音刚落，长剑猛地刺入石壁，撬开一块松动的石板，后面露出个仅容一人通过的窄缝。
流沙已经没过膝盖，带着一股拉扯的力道，燕十三感觉脚下的石板在晃动，像是随时会整个塌下去。他一把抓住身边的石头：“举剑！”
石头反应极快，重剑横扫，“哐”的一声砸在前方的流沙里，剑身在沙中稳住，形成一个支点。燕十三借力跃起，锈刀反手劈向头顶——那里又有几块巨石坠下，刀光闪过，巨石碎裂，却也惊动了另一侧的机关。
“咻咻咻——”
数十支毒箭从两侧的小孔里射出，角度刁钻，封死了所有退路。柳随风在窄缝前回身，长剑舞成一团青影，挡下大半毒箭，却仍有几支漏网，直逼老赵。
“小心！”燕十三的锈刀突然脱手飞出，刀身在空中转了个圈，精准地撞开两支毒箭，又“当”地钉在对面的石壁上，刀柄还在微微颤动。
老赵趁机钻进窄缝，回头大喊：“快进来！流沙要漫到胸口了！”
石头咬着牙，重剑猛地拔起，带起一片沙雾，借着反作用力向后一跃，正好撞进窄缝。燕十三伸手拔下石壁上的锈刀，刚要钻进窄缝，却瞥见一支毒箭擦着他的手臂飞过，箭尾的羽毛上，印着个熟悉的标记——晋王府的蟠龙纹。
“晋王的人来过？”他心头一沉，闪身钻进窄缝时，流沙已经漫到了脖颈，最后一丝光线被身后的石板彻底挡住。
窄缝里一片漆黑，只能听到彼此的喘息声。柳随风点燃火折子，昏黄的光线下，众人发现这是条仅容一人侧身通过的通道，两侧的石壁上刻满了更复杂的文字，笔画扭曲，像是在挣扎。
“这是……‘镇煞文’。”老赵的声音带着惊讶，“用来镇压邪祟的，看来这秘窟里藏的东西不简单。”
往前走了约莫百十来步，通道突然开阔，眼前出现一个圆形的石室。石室中央有根盘龙石柱，柱身上缠着铁链，链锁尽头连着地面的凹槽，里面积着厚厚的灰尘，似乎很久没被触动过。
“别动那铁链。”老赵突然拉住想上前查看的石头，“你看凹槽边缘的刻痕，是‘锁龙扣’，一旦拉动铁链，整个石室会往下陷，掉进底下的毒池。”
柳随风用火折子照了照地面，果然在凹槽周围看到一圈深色的痕迹，像是被液体浸泡过。“毒池里是什么？”
“不清楚，但这‘锁龙扣’的样式，和镇北侯府地牢里的一样。”老赵叹了口气，“当年侯爷就是用这种机关锁住了‘血手人屠’的师兄。”
燕十三的目光落在石柱的盘龙纹上。那些龙鳞的纹路很奇怪，和他锈刀上的某些纹路隐隐重合。他伸手想去触摸，锈刀突然“嗡”地一声震颤起来，刀身的红光变得明亮，映得整个石室都泛着一层诡异的红。
“不好！”柳随风突然大喊，“铁链在动！”
果然，缠在石柱上的铁链开始缓缓收紧，发出“嘎吱”的声响，地面的凹槽里冒出丝丝黑气，带着一股腐臭的味道。燕十三低头，发现自己刚才站的位置，石板上的“生”字纹不知何时变成了“死”字。
“是脚步声触发的！”老赵急道，“这石室的机关是‘踏字变’，每走三步，字就会变！”
铁链收紧的速度越来越快，石柱开始晃动，石室顶部落下簌簌的石屑。燕十三突然想起刚才通道里的“镇煞文”，那些文字的排列似乎有规律，像是某种口诀。
“左三右四，踏中则安！”他大喊一声，根据记忆里的文字顺序，左脚踩向左侧第三块石板，右脚踩向右侧第四块。
“咔哒”一声，铁链突然停住了。
所有人都松了口气，火折子的光在他们脸上跳动，映出劫后余生的庆幸。柳随风擦了擦额头的汗：“你怎么知道……”
“锈刀告诉我的。”燕十三看着刀身，那些红光正在慢慢褪去，“它刚才震颤的节奏，和‘镇煞文’的字数对应。”
老赵若有所思地摸着胡须：“这刀……怕是和这秘窟有着莫大的渊源。”
石室另一侧的石壁上，突然传来“轰隆”的声响，一块巨大的石板缓缓移开，露出后面更深的黑暗。黑暗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发光，隐约能听到细碎的“咔咔”声，像是骨头在摩擦。
“看来，真正的秘窟，在里面。”柳随风握紧了长剑，火折子往前递了递，光线刺破黑暗，照亮了一条通往深处的石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