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北乱葬岗的雾浓得化不开。
像是有人把千年老墨泼进了月光里。
广亮和尚的灯笼在风中晃荡。
橘色光晕映得墓碑影子歪歪扭扭，活像无数只扒着地面的手。
“玄空师弟，你说这鬼地方怎么连罗盘都倒转？”
广亮缩着脖子，袈裟领口紧了又紧。
“上月藏经阁的《幽冥录》说，罗盘倒转必见阴煞，咱们该不会撞着‘回头路’了吧？”
了尘大和尚抬手就是一记爆栗：
“闭嘴！没看见师弟盯着北斗阵发呆？”
他转头望向林玄，禅杖在掌心敲得叮当响。
“玄空，这七座墓碑摆的是‘莲心七煞阵’，碑脚生满尸香魔芋，怕是往生殿的手笔。”
林玄没吭声，指尖正摩挲着中央断碑上的残莲纹路。
碑身裂成两截，莲心处嵌着枚发黑的玉坠
细听之下，玉坠里竟隐隐传出《采莲曲》的残调，每一个音符都带着刺骨的寒意。
“夜半三更采莲忙——”
空灵的歌声突然从雾深处飘来。
像是有人用冰水浇过后颈。
广亮手里的灯笼“噗通”落地，火苗窜起半人高。
照见雾中走来的白衣女子。
她长发垂地，面容姣好如生前
却眼眶溢血，每走一步，脚下就绽开一朵血色莲花。
花瓣上还粘着未干的人血。
“阿弥陀佛！”
广亮躲到了尘身后，袈裟下摆被冷汗浸透
“了尘师兄，她、她脚不沾地！”
“血莲步。”
林玄终于开口，指尖在鼎沿划出三道火纹。
“往生殿‘炼魂阵’的变种，用生魂祭炼七七四十九天才能成。广亮，把‘醒神香’撒在阵眼。”
“了尘师兄，用禅杖守住东北方位——这女鬼的丝绦上缠着七十二根人发，每根都锁着冤魂。”
女鬼的歌声陡然尖锐，指尖滴下的黑水化作毒雾袭来。
了尘大和尚的禅杖砸在地上，激起一圈金光大字：
“往生咒！”
却被毒雾冲得七零八落。
广亮咬着牙祭出丹火，手抖得像筛糠：
“师弟，她指甲里嵌着生魂！”
“慌什么？”
林玄拎起青铜鼎，鼎身凤凰纹骤然亮起。
“她魂海还有半丝灵智，否则早该扑过来吸精魄了。”
他指尖火丝突然分化成阴阳两色，阴火缠向女鬼腰间丝绦。
阳火则化作莲台虚影托住她下坠的灵体。
“看清了，这是上古丹道‘太极炼魂术’，专破邪祟锁魂阵。”
女鬼猛地顿住，血泪顺着下巴滴落：
“你……你不是空蝉寺的和尚！”
“贫僧确实是和尚。”
林玄勾了勾唇角，火丝在女鬼眉心轻轻一点。
七枚半透明的生魂从指甲缝里飘出。
“不过贫僧的丹火，比你们往生殿的魂鼎更懂怎么‘炼人’。说吧，谁教你摆这‘莲心七煞阵’的？是不是那个戴青铜面具的蚀魂使？”
女鬼扑通跪下，血色莲花在她膝下枯萎：
“大师救命！小女子本是醉香楼琵琶手，三年前被赵公子骗婚，他每日逼我服用‘长生丹’，实则是用我的生魂温养他的魂鼎……”
广亮听得义愤填膺，抄起降魔杵就要冲上去：
“奶奶的！又是往生殿的狗东西！玄空师弟，咱们把这女鬼的丝绦烧了，给那些冤魂报仇！”
“烧什么烧？”
林玄敲了敲他脑袋。
“她灵体虽残，却还记得往生殿的密道位置。”
他转向女鬼，指尖火丝化作细针护住她魂海。
“我问你，赵公子背后的人是不是总说‘莲心炼万魂，鼎开天地惊’？他最近是不是在筹备‘万魂炉’？”
女鬼拼命点头，血泪滴在断碑上。
竟让残莲纹路泛起微光：
“是！上个月他带了口青铜鼎来，说要在乱葬岗开炉，让我用《采莲曲》引魂……”
话未说完，雾中突然传来冷笑：
“好个多管闲事的秃驴，真当往生殿的炼魂阵是过家家？”
十八道黑影破雾而出，腰间玉佩泛着幽蓝鬼火。
正是往生殿的蚀魂使。
为首者戴着青铜面具，指尖缠绕的黑红色毒雾刚一离体。
就将墓碑腐蚀出层层凹痕。
“来得正好。”
林玄擦了擦鼎沿。
“贫僧新炼的‘破阵丹’还缺试药的。”
蚀魂使一声令下，毒雾如潮水般涌来。
广亮脸色发白，却见林玄指尖轻弹，鼎中飞出十八枚丹药。
丹药表面流转着骷髅丹纹，砸在毒雾上轰然炸开。
黑红色火焰竟逆流而上，顺着毒雾烧向黑影们的丹田。
“这是……噬毒丹？”
蚀魂使的声音带着惊恐。
“你竟敢用魂毒当药引？”
“错了。”
林玄轻笑，青铜鼎突然暴涨三倍。
将十八道黑影扣在其中
“贫僧用的是你们往生殿的蚀魂散当药引——”
鼎中传来阵阵惨叫，青铜面具“当啷”落地。
露出底下千疮百孔的脸，眉心赫然刻着个“药”字，正是被魂鼎之术反噬的标志。
了尘大和尚双手合十：
“阿弥陀佛。”
林玄没说话，走向断碑下的祭坛。
女鬼的血滴在残莲上，竟让整座祭坛泛起金光，七十二座坟头的怨气如潮水般退去。
广亮眼尖，发现祭坛中央埋着半卷丹经，封面写着“莲心万魂录”，边角还沾着新鲜的丹渣。
“小心！”
了尘突然惊呼
“这是诱魂阵！”
话音未落，地面轰然开裂。
蚀魂使从鼎中逃出，眼中泛着疯狂。
“万魂炉已开，这七十二道生魂今日都要给你陪葬！”
林玄却突然笑了，笑得丹火在眼中跳动：
“陪葬？你搞错了。”
他抬手按在万魂炉上，幽蓝火焰顺着鼎纹蔓延。
万魂炉发出刺耳的尖啸，生魂纹路纷纷崩解。
女鬼看着这一幕，忽然想起林玄刚进乱葬岗时的模样——
明明顶着个光脑袋，却比任何神佛都更像救苦救难的菩萨。
那些被往生殿害死的冤魂，终于等到了能为他们讨回公道的人。
“玄空师弟，祭坛在冒金光！”
广亮指着祭坛中央。
“女鬼的血把残莲救活了！”
只见断碑上的残莲在金光中重新绽放，血色莲花化作金雾。
飘过每一座墓碑，那些歪斜的墓碑竟自动扶正，碑上字迹也变得清晰——
“走吧。”
林玄拍了拍女鬼的肩膀。
“回空蝉寺给你重塑魂体，以后跟着贫僧炼药，保准没人敢再拿你当引魂灯。”
广亮挠了挠光头：
“师弟，她是女鬼，怎么重塑魂体啊？”
“笨！”
了尘敲了他一记。
“没看见师弟的丹火正在温养她的灵体？没出息的东西，刚才躲我背后时怎么不说怕？”
女鬼忽然跪下，向林玄行了个大礼：
“大师大恩，小女子莲心没齿难忘……只是赵公子他……”
“赵公子？”
林玄冷笑一声。
伸手从祭坛底下拽出具尸体，正是当初骗婚的赵公子。
雾渐渐散了，月光终于照亮乱葬岗。
“大师，以后小女子能学炼药吗？”
莲心轻声问。
“就像您刚才那样，用丹火救人。”
林玄转头，眼中的丹火柔和了几分：
“当然能。不过先说好，以后别唱《采莲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