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鹤之汤”料亭的“松之间”包厢里,空气里弥漫着高级清酒的醇香与精致料理的香气,却也掺杂着一种更为浓稠的东西——名为“虚伪”的化合物。将星与权贵云集于此,为即将赴任菲律宾前线的“屠夫”谷川康介中将践行。
陈晓作为梅机关备受重视的分析官,忝列末席。他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恭敬,既像是对上级的顺从,又似对“帝国英雄”的仰慕,与周围气氛严丝合缝。而他的内心,却如一位即将执刀的医生,冷静地扫描着整个包厢。
谷川果然如传闻般傲慢,对前来敬酒的海军军官只是敷衍举杯,反而与几位关东军旧部和激进的日侨商人相谈甚欢。言语间,他对“南进战略”的受挫多有指摘,几个海军将官的脸色已如吃了苍蝇一般。
气氛在发酵,正合他意。
在一群对谷川阿谀奉承的军官和日侨商人的带动下,宴会进行到中段,高潮迭起,场面热烈。在不断的与来人敬酒对饮中,谷川的偏头痛隐隐又有发作迹象。他眉头微蹙,下意识地摸了摸口袋,从笔挺的将官服内袋中取出一个银质小扁盒,服下一粒药丸。
那盒子,陈晓“认识”——里面装着谷川私人医官特制的镇痛药,含微量鸦片成分,用以缓解他严重的偏头痛。谷川对此依赖甚深,几乎从不离身。
陈晓计划的核心,正是调换药丸!
时机来了。
这时,一道造型繁复的刺身拼盘被端上桌。传递的侍应生手脚麻利,但在摆放时,手臂似乎被旁边侍者的托盘“不经意”地撞了一下,一小碟深色酱油蘸料倾覆,几点污渍精准地溅上谷川康介洁净的袖口。
“八嘎!”谷川身旁的副官厉声呵斥。
“万分抱歉!将军阁下!”端盘侍应生吓得脸色惨白,慌忙上前试图擦拭。
一瞬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被这小小的意外吸引。谷川不悦地皱紧眉头,注意力完全集中在被弄脏的袖口与惊慌的侍者身上。
就是现在!
陈晓端坐原位,仿佛也被这意外所吸引,眼角余光却精准锁定了另一道身影——真正的执行者。那人同样身着侍应生服装,动作迅捷如狸猫,借上前收拾残局、给谷川递上净手的热毛巾之机,身体巧妙地挡住大部分视线,手指如蜻蜓点水,以肉眼难辨的速度完成了药盒的调换。真正的药盒被迅速藏匿,而装着“陈氏特效药”的仿制品,则悄然回到了谷川的口袋。
整个过程不到两秒,在喧嚣与混乱的掩护下,天衣无缝。
混乱很快平息,“肇事”的侍应生被带走,谷川不耐烦地挥退了副手。他似乎被这插曲搅得心烦意乱,加上连日奔波与酒意上涌,偏头痛果然开始加剧。他下意识地又摸了摸口袋,掏出那个“熟悉”的药盒,取出一粒“镇痛药”,看也未看便就着杯中残酒咽下。
陈晓坐在角落,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心跳平稳如常。他甚至配合地端起酒杯,向主位方向微微示意,浅尝一口。辛辣的液体滑过喉咙,带着一丝成功的冷冽。
内心无声冷笑:践行酒?不如说是给你提前上路的饯行酒,谷川阁下。祝你……一路顺风,直通地狱。
接下来的晚宴,陈晓表现得如同最普通的与会者,参与着无聊的寒暄,听着虚伪的吹捧。谷川服药后,脸色似乎缓和了些,重又与左右高谈阔论,仿佛刚才的插曲从未发生。
晚宴在看似和谐的气氛中结束。谷川康介带着护卫队,也带着那盒致命的“镇痛药”,离开了“鹤之汤”。
接下来的几天,风平浪静。
陈晓如常在梅机关处理公务,翻阅着日军在太平洋战场节节败退的战报,内心毫无波澜。
仿佛那晚的一切从未发生。
但该来的消息,终究来了。
一周后,一份来自南方军的加密电报送至濑川案头,随后在机关高层小范围传开——谷川康介中将在前往菲律宾的航渡途中突发急病,经随舰军医全力抢救无效,于昨夜宣告不治。初步诊断结果为急性心肌功能衰竭,可能与海上航行劳累及热带气候不适有关。
消息传来,梅机关内部一片低沉的哗然。有人惋惜“帝国又失一员悍将”,有人暗自庆幸少了个难缠的上司,更多人则麻木地接受——战争时期,死亡已是常态,即便是将军也不例外。
小林弘树略带感慨地对陈晓说:“高桥君,听说谷川将军他……唉,真是世事无常。”
陈晓脸上适时露出惋惜:“是啊,太遗憾了。帝国正值用人之际。”
内心却冷笑:世事无常?我才是捉鬼的“无常”!急性心肌功能衰竭?这诊断很体面,适合一位“殉职”的将军。至于真正的死因,就让它随谷川鬼子的尸体,一同沉入太平洋底吧。
日方高层显然不愿此事过度发酵,以免影响本就低落的士气。一份内部通报很快下达,以“战时罹患恶疾,不幸殉职”为由,对谷川康介的死作了低调处理,追授勋章,抚恤家属。
一场针对“屠夫”的完美锄奸,就这样湮灭于战争的宏大叙事与官僚体系的冷漠之中。
杀人于无形,手法高超,无从查起。
陈晓站在办公室窗前,望着外面灰蒙蒙的天空。又一个恶魔得到了清算,但他心中并无多少快意,只有一种完成必要任务后的疲惫与空虚。
他知道,自己在这条黑暗道路上的演出,快要接近尾声。
只是,这最后的舞台,谢幕时能否如他所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