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额的财富躺在海外银行的保险库里,冰冷而安全。但陈晓清楚,钱只是“凤凰计划”的一只翅膀。没有另一个至关重要的部件,他和姐姐就算逃到天涯海角,也终究是无根浮萍,随时可能被过去那片血腥泥沼中伸出的幽灵之手拖回深渊。
这个部件,就是全新的、干净的、与“高桥晓”和“陈晓”都毫无关联的身份。
启动“凤凰计划”第一步:身份洗白。
这需要利用敌人的资源,为自己铺就通往新生的退路。梅机关分析官的权限,再次成为他手中最锋利的工具。
他首先以“研究敌方间谍伪造技术,提升我方证件防伪能力”为由,调阅了机关内部收集的各国护照、身份证件样式图册及最新的防伪特征分析报告。这些本是为了识别敌方间谍和伪造文件而收集的绝密信息,此刻成了他学习如何“创造”一个完美新身份的教科书。
他看得比任何反间谍专家都仔细,纸张的质地、水印的透光性、印刷油墨的细微光泽、官方印章的雕刻细节与盖压习惯……他像一个最耐心的学生,默默记下所有制造“真实”的要素。
“中村,”某天,他若无其事地吩咐助手,“以分析南洋华侨社会结构,评估其与重庆及盟国潜在情报联系为由,帮我调阅近三年来,我们能收集到的所有关于东南亚地区,特别是泰国、菲律宾、马来亚等地华侨身份登记文件、税单、户籍记录的样本,越全面、越详细越好。”
“嗨!”中村不疑有他,立刻领命而去,内心还暗自佩服高桥阁下工作真是细致入微,连这种基础性的摸排工作都如此重视。
几天后,大量或真或假的华侨身份文件副本堆满了陈晓办公室的保密柜。他利用下班后的时间,仔细研究这些文件的用纸、印刷、印章、格式甚至书写习惯。哪个地区的文件习惯用哪种字体,官方印章的细节特征,签名笔迹的普遍风格……他像一块海绵,疯狂吸收着这些制造“真实”的细节。
理论储备初步完成,接下来是实践渠道。这不能通过梅机关的官方渠道,必须借助地下网络。
他再次联系了李爷。这次的要求更加敏感。
“需要找最好的‘画师’。”在嘈杂戏院的角落里,借着锣鼓点的掩护,陈晓用气音说道,“能制作以假乱真的第三方国家证件,最好是南美或者欧洲中立国的。背景资料要经得起推敲,最好能对应上真实存在过,但已消亡或无据可查的身份轨迹。”
李爷浑浊的眼珠在昏暗光线下转了转,低声道:“先生,这活儿……烫手得很。如今风声紧,有这手艺的人,要么收了山,要么价码高得吓人。”
“钱不是问题。”陈晓打断他,将一张折好的美元钞票借着递瓜子的动作塞过去,钞票里裹着一根小黄鱼,“要快,要绝对干净。先做一套……阿根廷的,身份背景是早年移民的华侨二代,父母双亡,国内无亲无故,战前在南洋一带经商,略有积蓄。”
选择阿根廷,是因为其远离二战主战场,中立国地位相对稳固,且当时与亚洲人员往来稀疏,身份背景不易被快速核实。华侨二代的设定,则解释了其东方人面孔和可能携带的财富来源。
李爷捏了捏钞票的厚度,感受着金条的硬朗,不动声色地收下:“我试试。有个老家伙,战前就在上海滩做这个,手艺是这个,”他悄悄比了个大拇指,“后来给……各方面的人都做过,嘴巴严,就是脾气怪,要价黑。”
“只要能办事,价码随他开。”陈晓语气平淡,仿佛在谈论一笔普通的生意。
几天后,李爷传来了消息,“画师”同意见面,地点在外白渡桥附近一家嘈杂的、充斥着水手和苦力的小酒馆后巷,时间定在凌晨换班最混乱的时刻。
陈晓做了简单的伪装,按时赴约。对方是个干瘦的老头,眼神浑浊却带着一种匠人般的专注,手指上沾着洗不掉的油墨痕迹。两人没有多余寒暄,在以信物确认了彼此身份后,老头直接递过来一张纸条,上面用铅笔写着需要的材料:清晰的照片(指定尺寸和背景)、伪造的出生证明或洗礼记录初稿、以及几个特定的个人特征(如身高、体重、明显体貌特征)。
“照片我自己解决。其他资料,三天后给你。”陈晓低声道。
“定金。”老头伸出手。
陈晓将一个小布袋放在他手里,里面是五根小黄鱼。老头掂了掂,塞进怀里,转身消失在昏暗的巷子深处。
回到机关,陈晓以“建立更完善分析人员背景档案,防止渗透”为名,动用权限在机关内部摄影室为自己拍摄了标准证件照,但要求留存底片“统一销毁”。他自然“销毁”到了自己的口袋里。至于出生证明等资料,他利用对档案馆资料的熟悉,结合那些研究过的华侨文件,自己动手伪造了初稿,其笔迹和专业程度,连那老“画师”看了都微微点头。
等待是焦灼的。每一次与李爷的秘密联络,都冒着风险。他像在走钢丝,一边在梅机关扮演着忧心帝国前途的忠诚军官,一边在暗处为自己打造叛离的船票。
半个月后,李爷再次发出了见面信号。
还是在那个嘈杂的小酒馆后巷。干瘦老头将一个扁平的、用油纸包裹得严严实实的硬物塞到陈晓手里。
陈晓接过,触手是略带韧性的卡纸质感。他没有当场打开,迅速塞入大衣内袋。
“尾款。”他递出另一个小布袋。
老头接过,依旧一言不发,转身离去。
陈晓没有停留,快步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他绕了几条街,确认无人跟踪,才在一个僻静的、灯光昏暗的弄堂角落停下。他背对着风口,深吸一口气,撕开了油纸包。
里面是一本深蓝色的护照。
他小心翼翼地翻开。照片是他提供的,但经过了做旧处理,显得自然。姓名一栏写着“陈明”,出生地“布宜诺斯艾利斯”,职业“商人”。护照的纸张、印刷、装订,甚至那些看似随意实则精心设计的磨损痕迹,都几乎无可挑剔。里面还夹着几张配套的、同样逼真的阿根廷国内身份证件和驾驶执照初稿。
指腹摩挲着护照上凸起的印章痕迹,冰凉的触感却让他感到一丝奇异的安心。
第一个新身份,“陈明”,到手了。
这只是开始。他知道,一套身份远远不够。他需要更多的“马甲”,来自不同国家,拥有不同背景,像一层层洋葱,将过去的自己彻底包裹。
他将护照重新用油纸包好,贴身藏匿,转身融入上海的夜色。
“凤凰”的第一只翅膀,已经悄然长出羽毛。
接下来,该为另一只翅膀,寻找足够承载未来重量的、坚硬的骨骼了。
只是,这第一个身份,真的如看起来那般完美无瑕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