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砚迅速吞下几枚温润的丹药，丹药入口即化，化作一股暖流涌向刺痛欲裂的神魂。他靠在顾清晏的怀中，脸色依旧惨白如纸，但那双漆黑的眸子却亮得吓人，仿佛有两团星火在其中熊熊燃烧，带着一种近乎癫狂的亢奋。
“顾清晏说得对。”他声音依旧沙哑，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笃定，“常规的力量，无论是仙元、魔气，还是你们神裔的血脉之力，都只是在‘曲子’的框架内演奏，再强也只是一个音量更大的音符。想要引发‘变调’，就必须用一种……跳出三界五行，不在此曲中的力量。”
他挣扎着坐直了身体，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了虚空中的某一点。他的脑海中，回荡起那位疑似“人道”古祖在时光长河尽头留下的那声悠悠叹息——“……待后世有缘，或可……重衍……”
重衍……如何重衍？
一个“缘”字，玄之又玄。但裴砚此刻却福至心灵，仿佛一道闪电劈开了所有的迷雾。
“万法皆源于人心，万道终归于人道。”裴砚眼中闪过一丝奇异的光彩，那是一种属于说书人的，天马行空的奇想，“我需要一种最本源、最纯粹，不含任何利益交换、不带任何目的算计的力量，去‘感染’那些冰冷的、只讲规则的古老言灵符文，从它们的内部，让它们……自己松动。”
“最纯粹的力量？”苏九璃蹙眉，美眸中满是困惑，“那是什么？是初生婴儿的啼哭，还是天地初开的第一缕光？”
这些都足够纯粹，但依旧是天地法则之内的一环。
裴砚闻言，却是微微一笑。那笑容驱散了他脸上的病态与虚弱，带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宁静与空灵。
这一次，他没有拿出那方饱经沧桑的惊堂木，也没有摆出说书人的架势。他只是缓缓地闭上了眼睛，整个人的气息在一瞬间沉淀了下去，仿佛变成了一口无波的古井，倒映着漫天星辰。
“这一次，我要说的，不是帝王将相，不是仙魔争霸……”他的声音仿佛不是从喉咙里发出，而是直接在众人的神魂深处响起，带着一种奇异的共鸣，“我要说的，是一个关于‘笑’的故事。一个……至纯至善的灵魂。”
“《聊斋·婴宁》！”
话音落下的瞬间，裴砚并未张口叙述任何情节。
取而代之的，是他的神魂世界中，一个宏大而又精巧的“话本真界”轰然展开！
这不是为了困敌，也不是为了演化杀伐之术。这一次，这个真界存在的唯一目的，就是为了具象化出《婴宁》这个故事最核心的内核——那份不染半点尘埃、笑对世间一切苦厄、纯真无邪得近乎于“痴”的赤子之心！
嗡——
一圈无形的涟f涟漪以裴砚为中心扩散开来。
在场的苏九璃、顾清晏，乃至一脸讥讽的楚昭，都感觉心头仿佛被最温柔的泉水洗涤过一遍。所有的杀伐之气、算计之心、戒备之意，在这一刻都悄然褪去了几分。
紧接着，一尊朦胧的少女虚影，在裴砚的身后缓缓浮现。
她穿着朴素的衣裳，身形窈窕，手中持着一枝含苞待放的梅花。她看不清具体的容貌，但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她脸上的笑容所吸引。
那是一个怎样的笑容啊！
不是魅惑众生的笑，不是端庄典雅的笑，更不是胜利者的狂笑。
那笑容纯净得如同山巅初雪，清澈得仿佛林间朝露。其中没有一丝一毫的杂质，仿佛天地间所有美好的词汇，都不足以形容其万一。它就那样笑着，对着这片冰冷的虚空，对着那堵隔绝九界的光壁，对着世间的一切。
正是婴宁的书魂！
这尊书魂的出现，没有带来任何惊天动地的威压，它甚至连一丝灵力波动都没有。它就像一阵拂过心田的春风，一缕照进暗室的阳光，带着一种让人的灵魂都为之宁静、想要回归生命最初本真的奇异力量。
“去吧。”
裴砚心念一动，如臂使指般，引导着这股由“婴宁”书魂所代表的纯真意志，像一缕最轻柔的炊烟，小心翼翼地、不带任何侵略性地，飘向他神念中锁定的第一个“约定漏洞”。
那处“漏洞”周围，亿万古老的言灵符文盘踞着，如同一条条沉睡了亿万年的钢铁巨龙。它们散发出的气息是冰冷的、死寂的、不容置喙的铁律，任何敢于靠近的力量都会被其瞬间同化、碾碎。
然而，当婴宁书魂那纯净的“笑意”与“善意”，如水银泻地般，无声无息地渗透过去时……
奇迹发生了！
嗡……
那些亘古不变的古老符文，竟在这一刻，微微颤动了一下！
那不是被强大力量冲击时的剧烈反应，而是一种……仿佛被尘封了亿万年的记忆深处，某个代表着“希望”、“可能”与“生机”的原始印记，被轻轻唤醒时的……共鸣！
就像一块冻结了万古的寒冰，在它最坚硬的核心，遇到了一缕来自初春的第一缕阳光。
冰，依旧是冰。
但那份彻骨的寒意，却在阳光的照耀下，悄然消融了一丝。
“这……这怎么可能？！”
一旁的楚昭看得目瞪口呆，眼中的讥讽和玩味早已被浓浓的震惊与不解所取代。她那双勾魂夺魄的魔瞳瞪得滚圆，几乎无法理解自己看到的一切。
“用……用一个不知名话本里，小丫头的‘傻笑’，去撼动这种等级的宇宙法则？”她忍不住失声低语，感觉自己的世界观都受到了冲击，“裴砚，你他娘的没疯吧？这比我用魔功去炸它还不靠谱！”
在她看来，这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就像一只蚂蚁，不去用尽全力推石头，反而对着石头讲起了笑话，而那块石头，他娘的还真的听懂了，还抖了一下！
这不科学，更不修真！
然而，事实就摆在眼前。
那些原本铁板一块的符文锁链，在“婴宁”的纯真意志笼罩下，那股不容置疑的“绝对”气息，真的出现了一丝“软化”的迹象。
这不是强行破解，这是……唤醒与感化！
裴砚的猜想是对的！这些由“人道”古祖参与制定的言灵，其最底层逻辑中，必然保留了一丝对“人性”中最光辉、最纯粹一面的……后门！
成功了！
苏九璃和顾清晏眼中同时迸发出狂喜的光芒。
就连裴砚自己，也忍不住心潮澎湃，正欲引导着“婴宁”的意志，将那份“纯真”彻底包裹住那处漏洞，从内部将其彻底“软化”！
可就在这时！
异变陡生！
就在婴宁书魂那纯净无瑕的“笑意”将要彻底包裹住那处漏洞核心的刹那——
嗡！！！
那处被“软化”的符文节点，非但没有进一步被感染，反而像是被一滴滚油滴入了沸水中，瞬间变得狂暴起来！
一股截然不同，充满了阴冷、怨毒、憎恨的漆黑气息，猛地从那漏洞的更深处倒灌而出！
这股气息，与“永恒约定”本身那冰冷、公正、不带任何感情的铁律完全不同！它充满了负面的情绪，仿佛是世间一切恶意的集合体，怨恨着一切美好，憎恶着一切纯真！
“呀——”
裴砚身后的婴宁书魂，那纯净的笑容第一次出现了变化。她的虚影剧烈地闪烁起来，那双本该盛满笑意的眼眸中，竟流露出一丝困惑与痛苦，仿佛被什么极其污秽的东西狠狠刺了一下！
噗！
裴砚如遭雷击，神魂世界剧震，一口心血再也抑制不住，狂喷而出，将身前的地面染成一片刺目的嫣红。
他与书魂心神相连，婴宁受创，他便感同身受！
“怎么回事？！”苏九璃大惊失色，一步上前扶住摇摇欲坠的裴砚。
顾清晏也是脸色剧变，她死死盯着那处重新变得狂暴，甚至比之前更加危险的漏洞节点，沉声道：“反噬之力增强了！难道……婴宁的纯真，用错了地方？这种至纯至善的力量，反而激怒了约定本身？”
“不……”
裴砚抹去嘴角的血迹，死死地盯着那处漏洞，眼中翻涌着惊涛骇浪，一个更加匪夷所思，也更加恐怖的念头在他心中炸开。
他惨然一笑，声音嘶哑而艰涩。
“不是用错了地方……”
“是这份‘纯真’，照出了藏在约定最深处的……另一份‘污秽’！”
他抬起头，眼中是前所未有的凝重与骇然。
“不对劲……这股反噬的力量……它不属于‘永恒约定’本身！”
“它更像是一个……寄生在约定漏洞里的……恶毒诅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