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无边的冰冷，仿佛沉入万载玄冰的深渊。意识在黑暗的泥沼中挣扎，每一次试图上浮，都被刺骨的寒意和撕裂般的痛楚狠狠拽回。经脉如同被无数烧红的钢针反复穿刺，每一次心跳都带来灼烧般的剧痛。沐林雪感觉自己像一块破碎的琉璃，随时可能彻底崩解。
然而，就在这冰冷的极致黑暗中，一股温润坚韧的力量，如同涓涓暖流，顽强地渗透进来。这股力量带着檀香般的宁和，又蕴含着大地般的沉稳，小心翼翼地梳理着她混乱如麻、濒临崩溃的经脉。它极有耐心，如同春风化雨，一点一滴地消融着盘踞在经脉中的狂暴冰火余劲，抚平着那些被强行催谷内力所撕裂的创伤。
这股力量…是虚尘！沐林雪模糊的意识瞬间捕捉到那熟悉的佛门真元气息。他还在！他还活着！这个念头如同黑暗中的火花，瞬间点燃了她求生的意志。她不再抗拒那引导的力量，而是艰难地凝聚起一丝微弱的精神，试图去配合，去呼应。
当她的意念小心翼翼地触及那温润的佛元时，奇异的事情发生了！她体内原本狂暴冲突、濒临失控的冰火内力，仿佛遇到了久违的亲人，竟自发地与那淡金色的佛元缓缓交融！冰寒被佛元的温和所中和，灼热被佛元的清凉所安抚，那冰火交融的太极旋涡在佛元的引导下，竟开始以一种玄奥的轨迹缓缓旋转起来，虽然微弱，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稳定与和谐！
正是虚尘那融合了易筋经本源、经历涅盘重生的佛门真元，成了调和沐林雪体内冰火奇力的最佳药引！如同在引爆的火药桶中浇入了最纯净的甘霖，虽不能立刻恢复如初，却成功地将她从那彻底崩溃的边缘拉了回来！
“唔…” 一声极其微弱的呻吟，终于冲破了她干涩紧闭的唇瓣。沉重的眼皮如同挂着千斤重担，剧烈地颤抖着，终于艰难地撬开了一丝缝隙。
模糊的光线刺入眼帘，带着嗡嗡的回响。渐渐地，视野开始聚焦。首先映入眼帘的，是虚尘那张布满疲惫、却依旧沉静如水的脸庞。他盘膝坐在自己身前，双目紧闭，眉宇间带着专注与凝重，额角挂着细密的汗珠。他一手按在自己冰冷的丹田气海处，另一手则抵在自己滚烫的后心命门，精纯温和的佛元如涓涓细流，源源不断地渡入自己体内。
沐林雪的目光艰难地移动。这是一处天然形成的巨大溶洞，洞顶悬挂着奇形怪状的钟乳石，滴答着冰凉的水滴。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草药味和湿冷的潮气。摇曳的火把光影中，可以看到周围或坐或卧着许多熟悉而又狼狈的身影，大多带着伤，沉默地处理着自己的伤口，眼神中是劫后余生的疲惫与刻骨的仇恨——是寒江盟和义军的残部！
“醒了！沐帅醒了！”一个带着压抑不住激动的声音响起，是萧老七麾下的一名副将，他的一条胳膊缠满了浸血的布条。
这声呼喊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瞬间打破了溶洞内死寂般的沉默。所有幸存者的目光都聚焦过来，疲惫的眼中燃起了希望的火苗。
“林雪…”一个虚弱却清冷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沐林雪猛地转头！只见就在她身侧不远处，凌未风半靠在一块光滑的岩石上，脸色依旧苍白得近乎透明，左肩包裹着厚厚的绷带，隐隐渗出血迹。但那双如同冰魄般的眼眸，此刻却清晰地映着自己的身影，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和如释重负。
“凌…凌盟主！”沐林雪心头狂喜，挣扎着想坐起，却被虚尘轻轻按住。
“莫动，你二人伤势极重，还需静养。”虚尘缓缓收回双手，睁开眼，眼中带着深深的疲惫，但看向沐林雪时，那澄澈的眼底却是一片温和。他转向凌未风，微微颔首，“凌盟主以‘冰魄燃元’秘法强行续命，又在江水中寒气侵体，万幸心脉被沐帅的冰火之力暂时护住，加上段峒主的苗疆圣药，总算暂时稳住。但元气大损，需长久调养，切不可再妄动真气。”
凌未风微微点了点头，声音依旧清冷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能活着，已是万幸。现在…战况如何？”她的目光扫向溶洞入口处一个不断咳嗽的佝偻身影——正是刚刚进来的竹老。
竹老脸色蜡黄，走路有些摇晃，显然也受了不轻的内伤。他走到近前，浑浊的眼中闪烁着绿芒，声音沙哑：“禀盟主、沐帅、大师。鞑子…正在沿江疯狂搜捕！额尔德尼那狗贼发了狠，调集了近千人马，像梳篦子一样沿着两岸搜寻！我们藏身的这个溶洞入口隐蔽，又有暗河阻隔暂时安全，但…被发现只是时间问题。而且…”
他顿了顿，脸上露出刻骨的仇恨：“据‘夜枭’冒死传回的消息，僧格林沁主力已彻底占领黑水镇…正在屠城！凡有抵抗者…格杀勿论！镇中来不及撤退的兄弟和百姓…恐怕…”后面的话，竹老没有说下去，但溶洞内所有人的呼吸都变得粗重起来，空气中弥漫着压抑的悲愤和绝望。
屠城！这两个血腥的字眼如同重锤狠狠砸在每个人心上！萧老七将军的血仿佛还在眼前！赵大牛、孙老蔫那些黑水营老兄弟最后的咆哮犹在耳边！还有那些来不及撤离的飞云骑姐妹、寒江盟子弟、以及无数的无辜百姓…
沐林雪只觉得一股狂暴的戾气直冲天灵盖，体内刚刚平息一丝的冰火内力再次躁动！但她强行压下，指甲深深掐入掌心，鲜血渗出。虚尘默默伸过手，轻轻覆在她紧握的拳头上，一股温和的佛元渡入，助她平复激荡的心绪。
“哭有什么用！恨有什么用！”凌未风的声音陡然响起，冰冷如刀，打破了洞内绝望的死寂！她环视着所有人，苍白的脸上没有丝毫表情，唯有那双冰魄般的眼眸中，燃烧着焚尽一切的火焰！
“黑水镇的仇，兄弟们的血，每一笔，都要用鞑子的命来偿！”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穿透人心的力量，“僧格林沁以为屠了黑水镇，就断了我们的根基？做梦！他别忘了，这里是玉龙江！是寒江盟的玉龙江！”
她猛地看向段青阳：“段峒主！你的藤甲兵和飞云骑残部，还剩多少战力？”
段青阳肩上缠着绷带，脸上带着伤疤，但眼神依旧如鹰隼般锐利。他沉声道：“禀盟主！藤甲兵精锐尚有八十余骑可战！飞云骑…随月奴撤出的姐妹二十三人，人人带伤，但弓弩毒箭尚存！可杀人！”
“好！”凌未风眼中寒光一闪，“僧格林沁主力驻扎黑水镇，粮草辎重必囤于码头！你率藤甲兵，携苗疆秘制‘七步倒’毒烟，今夜子时，给我烧了他的外围粮囤！不求全歼，但要乱其军心，断其粮道！飞云骑姐妹，由你指挥，沿途袭扰其斥候传令兵，务必让他变成聋子瞎子！”
“遵命！”段青阳眼中凶光暴射，抱拳领命。
“竹老！”凌未风目光转向佝偻的身影，“你的‘千竹堂’还有多少人能动？毒药毒烟还剩下多少？”
竹老咳嗽两声，眼中绿芒更盛：“堂下兄弟折损大半，但玩毒的老家伙还有七个能动！毒药毒烟…管够！够给那群畜生送终！”
“僧格林沁急于打通水路，其前锋必在明日强攻上游三十里的‘野狼渡’！那渡口附近，有一片‘瘴鬼林’，终年毒瘴弥漫，只有一条隐秘水道可通！”凌未风的声音如同冰珠落盘，“我要你带人，把所有的毒，都给我布在那条水道和渡口两侧的密林里！我要让他先锋的船，下不了水！上了岸的人，呼吸都是剧毒！”
“嘿嘿…盟主放心！”竹老发出夜枭般的冷笑，“老朽定让那野狼渡，变成葬狼窟！”
“铁山！”凌未风的目光最后落在如同铁塔般、却断了一条手臂的壮汉身上，“你破军堂的兄弟，还有多少能抄得起家伙的？”
铁山仅存的右手紧握成拳，骨节发白，声音嘶哑如同砂石摩擦：“只要盟主下令！破军堂哪怕只剩一个活口，也能用牙咬断鞑子的喉咙！”
“好！”凌未风眼中闪过一丝痛惜，随即化为钢铁般的决绝，“我需要一支死士！一支敢下地狱的死士！野狼渡若被突破，僧格林沁的铁蹄将踏平江左！我要你挑选两百名不怕死的兄弟，携带所有剩下的火油、火药！在明日午时，当僧格林沁的前锋船队强攻渡口，与竹老的毒阵纠缠时…”
她的声音陡然变得如同九幽寒风：“…我要你们，驾着所有能找到的、装满火油和火药的快船、筏子！顺着湍急的玉龙江主航道，给我撞进僧格林沁主力停泊在黑水镇码头的战船群里！点燃它！炸沉它！我要让他的水师，给他自己陪葬！”
溶洞内一片死寂！所有人都被凌未风这玉石俱焚、惊世骇俗的绝杀计划所震撼！以两百条性命，去换僧格林沁整个水师舰队！这是何等惨烈，又是何等壮烈！
“末将…领命！”铁山仅存的右手重重捶在胸膛，发出沉闷的响声，眼中没有半分犹豫，只有燃烧的决死火焰！他身后，那些破军堂的汉子们，个个挺直了腰杆，眼神中同样充满了赴死的觉悟！
“等等！”一直沉默的虚尘突然开口。他缓缓站起身，虽然僧袍破碎，小腿和臂膀的伤口仍在渗血，但那挺拔的身姿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他看向凌未风，声音平和却蕴含着佛门金刚般的意志：“凌盟主运筹帷幄，贫僧敬佩。然铁山将军所领死士，引火撞船，九死一生。贫僧愿率精通水性的佛门弟子二十人，持金刚伏魔之力，为铁山将军的前锋开路，破其船阵外围防御！为死士兄弟，争一线生机！”
“大师！”铁山虎目含泪。
凌未风深深地看着虚尘，看着他澄澈眼底那份不容置疑的慈悲与决绝，最终缓缓点头：“有劳大师！”
最后，凌未风的目光落在了沐林雪身上。
沐林雪早已挣扎着坐起，虽然脸色苍白，气息不稳，但那双凤目之中，冰火交织的光芒却前所未有地明亮！她知道凌未风留给她的，必定是最关键、最艰难的一环！她迎着凌未风的目光，斩钉截铁，一字一句：“凌盟主，下令！”
“野狼渡！”凌未风的声音如同淬火的寒冰，“是挡住僧格林沁铁蹄的最后一道闸门！竹老的毒，能挡一时，挡不住其全力猛攻！段峒主的袭扰，能乱其心，不能阻其势！铁山兄弟的牺牲之火，能焚其船，却未必能阻其登岸的铁蹄！”
她指着简易沙盘上那个关键的渡口标识：“守城器械尽毁，兵力悬殊！唯一的胜算，在于地利！野狼渡口狭窄，两侧是陡峭崖壁！我要你沐林雪，带着所有剩余能战的兄弟，给我钉死在渡口两侧的高崖之上！居高临下，滚石檑木，强弓劲弩，给我把那里变成血磨坊！把僧格林沁最精锐的前锋，给我碾碎在渡口前！寸步不得进！”
她的目光如同利剑，死死盯着沐林雪：“告诉我，你能不能做到？！”
沐林雪体内那刚刚被虚尘调和、略显平息的冰火内力，此刻如同感受到了主人的无边战意，再次汹涌奔腾起来！一股融合了佛门坚韧、冰魄森寒、玄鸟炽烈的磅礴气势，从她看似柔弱的身躯中轰然爆发！她迎着凌未风的目光，声音清越，如同凤鸣九天，响彻整个溶洞：
“人在，渡口在！沐林雪在此立誓，纵粉身碎骨，亦不让鞑子一兵一卒，踏过野狼渡！”
誓言铮铮，如同金铁交鸣，在幽暗的溶洞中回荡！所有的悲愤、绝望，在这一刻，被这铿锵的誓言点燃，化作了冲天的战意！
“人在！渡口在！” “杀鞑子！报仇！” “……”
悲愤的怒吼，决死的咆哮，如同压抑已久的火山，轰然爆发！每一个幸存者的眼中，都燃烧着复仇的火焰！
凌未风苍白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近乎冷酷的笑意。她猛地抽出身边一名亲卫腰间的佩剑，剑锋直指溶洞之外！
“寒江盟所属！” “听我将令——” “即刻准备！” “明日拂晓…” “反攻！！！”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