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雾无痕,心跳如鼓。
那并非血肉搏动的声音,而是一种更为古老、更为纯粹的律动,仿佛是混沌初开时第一缕法则的呼吸。
每一次“咚、咚”的震鸣,都直接敲击在众人的元神之上,引动着他们体内最深沉的恐惧与战栗。
岩壁在金箍棒方才那惊天一掷的余波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大块大块的碎石夹杂着尘土簌簌而落,砸在地上,却发不出半点声响,仿佛声音也被这粘稠的黑暗吞噬了。
孙悟空强行压下翻涌的气血,金色的瞳眸中怒火未熄,但他更关心战友的安危。
他一个闪身,扶住身形摇摇欲坠的禺狨王,后者脸色苍白如纸,显然在方才的推演与对抗中已到了极限。
“六哥……”孙悟空沉声唤道,正欲渡入法力。
“别!”禺狨王勉力一笑,话未出口,嘴角却再次溢出一缕鲜血。
只是那血,并非鲜红,而是带着一丝诡异的幽蓝,在暗光下如蛇一般蜿蜒,散发着不祥的气息。
“这是……”孙悟空瞳孔骤缩。
“因果之伤。”禺狨王的声音沙哑而虚弱,“那东西不是实体,它的一击,打中的不是我的肉身,而是我身为‘监察使’与这方天地连接的‘命线’。”
因果律,那是连圣人都忌惮的领域,一旦沾染,便如跗骨之蛆,不死不休。
旁边的红孩儿见状,桀骜的脸上闪过一丝焦急,鼻尖喷出两道细长的黑焰,瞬间将那缕幽蓝血液烧成了虚无。
“哼,什么狗屁因果,俺的三昧真火……不,焚世黑炎,烧的就是天地法则!”他嘴上强硬,但看向禺狨王的眼神里,却满是担忧。
“那东西逃了?”哪吒手持弑神枪,警惕地环视四周,枪尖的红缨如血般欲滴。
“不。”禺狨王摇了摇头,眼神却前所未有的清明,“它不是逃,是‘回归’。它算准了猴哥会拼尽全力将它的临时道标打碎。这正合它意。它将自己的本源真灵,重新散入了轮回的缝隙之中,等待下一次的聚合。”
此言一出,众人心中刚刚升起的一丝侥幸,瞬间化为冰冷的寒意。
“贫道早就觉得奇怪。”镇元子不知何时已来到近前,他面色凝重,手中托着一方古朴的玉简——正是记录天地万物,洞察九世轮回的「天地宝鉴」。
此刻,宝鉴光华流转,其上浮现出无数密密麻麻、如星河般璀璨的轨迹,正是众生的轮回图谱。
镇元子指尖划过,将属于孙悟空的九世轮回轨迹放大。
众人惊骇地发现,那代表孙悟空的九道轨迹,竟在某个节点上诡异地重叠、交缠,形成一个无法理解的死结。
“看,”镇元子沉声道,“历史,早就被篡改了。我们所知的,不过是被修改过的‘现在’。那东西,恐怕根本就不在‘现在’的生死簿上!它是从某个被篡改的‘过去’,或是被预设的‘未来’,投射到我们这个时间节点上的一个‘历史漏洞’!”
未来的存在?
历史漏洞?
这个概念让在场所有人都感到一阵头皮发麻。
就在此时,一个清冷而飘忽的声音在洞穴中响起,仿佛来自忘川河的彼岸。
“因为有人,偷走了真正的轮回。”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孟婆不知何时已悄然立于孙悟空身前。
她依旧是一身素衣,面容笼罩在迷雾之中,手中却托着一碗漆黑如墨、不见碗底的汤。
那汤水没有一丝热气,却仿佛有生命般缓缓旋转,映照出孙悟空金色的瞳眸。
“第九世轮回,你大闹天宫,战至凌霄殿前,并非力竭,而是自愿跪于补天石前。”孟婆的声音不带一丝情感,却仿佛一柄重锤,敲在孙悟空心头,“你喝下的,不是孟婆汤,而是女娲娘娘的‘遗忘之泪’。”
随着她的话语,那碗漆黑的汤中,竟真的浮现出清晰的画面。
画面里,战甲破碎、浑身浴血的孙悟空,跪在娲皇宫外那块巨大的五彩石前。
女娲娘娘泪落千行,手中托着一枚青翠欲滴、仿佛蕴含了整个宇宙生机的莲花碎片。
“你真的决定了?一旦封印混沌本源,你将忘却一切,重归顽石,再历轮回。此后万般苦难,亿万劫数,皆由你一人承担。”
画面中的孙悟空咧嘴一笑,那笑容桀骜依旧,却多了一丝决然与苍凉。
他没有说话,只是毅然决然地张口,将那枚青莲碎片吞入腹中。
女娲的泪水滴落在补天石上,化作轻烟,她的声音带着无尽的悲哀与期望,响彻在孙悟空的记忆深处:“痴儿……你若全知,便背负了所有因果,无法成为那唯一的变数。唯有无知,方能无畏,方能……破局。”
画面消散,孙悟空怔怔地看着那碗汤,原来,他最大的敌人,一直都沉睡在自己的身体里。
他的失忆,他的愤怒,他的一切,都是一场跨越九世的豪赌。
而他,就是那个被自己亲手推上赌桌的……赌徒。
就在此时,整座幽冥地府忽然开始剧烈地摇晃、崩塌!
阴风倒卷,鬼哭神嚎。
那条本该静静流淌的忘川河,此刻竟违反了天地至理,逆流而上!
无尽的河水冲天而起,在半空中汇聚、凝结,最终化作了一面遮天蔽日的巨大水镜!
镜中,一个熟悉的身影缓缓浮现。
正是方才那黑雾的源头!
它不再是模糊的影子,而是一个端坐于森然王座之上的帝王,周身环绕着浓郁的混沌魔气。
他身后,悬浮着七盏幽幽的古灯,每一盏灯的灯芯,都燃烧着一捧仿佛随时会熄灭的火焰。
“牛大哥!”
“鹏三哥!”
孙悟空一眼就认出,那是牛魔王、鹏魔王……属于他们七大圣的本源命灯!
那帝王隔着水镜,看着下方脸色剧变的众人,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轻笑。
“我不是失败了。”他的声音响彻整个濒临崩溃的幽冥,“我只是……成功把你们,引入了真正的棋局。欢迎来到……断命廊桥。”
随着他的话语,水镜的视角猛然拉远。
众人这才看清,那座由亿万痛苦亡魂堆砌而成的森然王座,以及那七盏命灯,根本不是坐落在什么宫殿里。
它们,竟是悬浮于一条横跨无尽深渊的、早已断裂的石桥之上!
石桥的另一端,连接着一片被混沌裂隙撕开的、光怪陆离的虚空。
这,便是传说中连接九幽与混沌裂隙的禁忌之路——断命廊桥!
孙悟空的目光死死锁定在那七盏命灯上,心脏猛地一沉。
不对!
七大圣,七盏灯……可为什么,在那七盏灯的旁边,还孤零零地悬浮着第八盏灯?
那盏灯的造型与其他七盏截然不同,古朴而邪异,灯体上刻满了扭曲的符文。
它的火焰,并非任何他熟悉的颜色,而是一种浓郁到化不开的猩红,仿佛是用最新鲜、最滚烫的神魔之血点燃,透着一股不属于三界任何生灵的……疯狂与贪婪。
灯座之下,一行无人能懂的上古神文烙印其上,却仿佛直接将意义打入了众人的识海:
【天道】。
就在众人心神剧震之际,一直沉默不语的哪吒,忽然瞳孔急缩。
他手中的弑神枪微微颤动,似乎感应到了什么。
他表面不动声色,却已悄然分出一缕神念,通过枪身内部的暗纹,向三十三天外某个未知的存在,传递了一道简短至极的情报:
“鱼……已入网。第八灯……燃起。”
那第八盏命灯,究竟是谁的?
它为何会与七大圣的命灯并列?
而“天道”二字,又意味着什么?
孙悟空握紧了金箍棒,棒身因主人的心绪而发出低沉的嗡鸣。
他知道,这盘棋,远比他想象的……要大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