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空震颤的频率越来越高，仿佛有一双无形巨手正将这方天地揉成碎纸。
孙悟空的靴底传来碎石崩裂的脆响，他低头时正看见一道蛛网状的裂纹从脚边窜向岛屿中央——方才还托着众人的青石板，此刻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化为齑粉，混着焦黑的泥土簌簌坠入下方深不见底的裂痕。
\"悟空！\"禺狨王的低喝裹着血沫喷在风里。
这位一贯沉稳的三界监察使此刻靠在半面将倾的石壁上，左肩的法袍被黑风撕成碎条，露出下面狰狞的伤口——那是方才抵御空间乱流时被割开的，此刻正渗出暗金色的血，在青灰色石壁上晕染成诡异的花。
他右手按在胸前，那里悬浮着一团幽蓝的光，正是他以天道之力凝成的护心镜，\"这岛撑不过十息，混沌雾气里的规则在反噬！\"
孙悟空握紧金箍棒的指节泛白。
他能清晰感觉到，自混沌本源觉醒后便盘踞在识海的七十二道刻痕此刻正灼烧般发烫，每道刻痕都像活过来的金蛇，顺着经脉往四肢百骸钻。
方才青莲残茎没入混沌雾气时，他分明在那团黑雾里瞥见了某种熟悉的纹路——与他体内刻痕同源的混沌印记。
\"孟婆前辈！\"他转头看向立在岛屿中央的身影。
孟婆不知何时卸去了那身素白的裙裾，露出底下暗纹流转的玄色法衣，发间的银簪正插在一方玉案上，案上摆着的不是孟婆汤碗，而是九枚泛着幽光的骨牌。
她指尖沾着自己的血，正以血为墨在骨牌上画符，\"您说的轮回渡厄术，需要老孙怎么配合？\"
孟婆抬头时，眼底的幽光让孙悟空心头一跳——她的瞳孔里竟映着九轮虚影，每一轮都对应着不同的时空碎片。\"这方虚空是裁决者用百万年怨气凝练的囚笼，\"她的声音比平时更冷，像是冰锥刮过青铜，\"它要的不是杀我们，是要把我们的魂魄磨成养料，补全自己缺失的天道权柄。\"骨牌突然剧烈震颤，其中一枚\"咔\"地裂开，\"但它算漏了两件事——青莲残魂的意志，还有你体内的混沌本源。\"
她将九枚骨牌抛向空中。
骨牌在半空连成环状，每枚骨牌上的血符都腾起淡紫色火焰，将翻涌的混沌雾气暂时逼退三尺。\"接住！\"孟婆甩出一枚拇指大小的玉简，玉简便在孙悟空掌心化作一道流光，\"这是轮回殿压箱底的'渡厄印'，能在虚空中撕开一道临时通道。
但需要你的混沌本源当引信，禺狨王的天道之力当锁——\"
话音未落，岛屿边缘传来刺耳鸣响。
孙悟空转头望去，方才还只是细缝的空间裂痕此刻已扩张成狰狞的黑洞，正像头饿极的野兽般吞噬着一切：崩解的碎石、断裂的古木、甚至连空气都被吸得发出尖啸。
一道黑浪裹着碎叶扑面而来，禺狨王低吼一声，护心镜上的幽蓝光芒暴涨，将黑浪撞得粉碎，但他的身子却重重撞在石壁上，咳出一口黑血。
\"先顾好屏障！\"孟婆的指尖在骨牌上连点，九轮虚影同时转动，\"悟空，把混沌本源输进渡厄印！
记住，要顺着我骨牌的节奏！\"
孙悟空深吸一口气，闭目感受体内翻涌的力量。
混沌本源像团活火，在丹田处烧得正旺，七十二道刻痕则如引绳，将这团火分作七十二缕，顺着经脉涌向掌心。
他能听见自己骨骼发出的脆响，能感觉到皮肤下的血管正以危险的速度膨胀——这是力量过载的征兆，但此刻容不得他退缩。
渡厄印在掌心发烫，原本透明的玉质此刻泛起金纹，与他体内的刻痕遥相呼应。\"来了！\"他大喝一声，将手掌按在骨牌形成的环心。
刹那间，金紫两色光芒在虚空中炸开，像朵突然绽放的烟花，将逼近的混沌雾气逼退十丈。
\"好！\"禺狨王踉跄着站起身，左手按在自己心口，右手按在光环比邻的位置。
他的护心镜突然炸裂，幽蓝的光化作细流钻进光环，\"天道锁，启！\"
光环比之前亮了三倍，却也开始出现细密的裂纹。
孙悟空能感觉到，有某种冰冷的意志正从光环比外的混沌雾气里渗透进来，像无数根细针在扎他的识海——那是裁决者的精神力，正试图干扰他们的配合。
\"还差一点！\"孟婆的额头渗出冷汗，她的法衣上不知何时爬满了血丝，\"裁决者在加速虚空坍塌！
它知道我们要逃，所以要同归于尽！\"
话音未落，整个虚空突然剧烈震动。
岛屿中央的混沌雾气里传来轰鸣，像是某种庞然大物在撕咬空间壁垒。
孙悟空的金箍棒突然自行震颤，棒身上的\"定海神针\"四字泛起红光——这是预警，是他与金箍棒心神相连的预警。
\"小心！\"他旋身挥棒，金箍棒带起的金光将从雾气里钻出的三根黑色触须绞成碎片。
那些触须表面布满倒刺，每根都有水桶粗细，被斩断的断面渗出墨绿色黏液，滴在岛屿上立刻腐蚀出深坑。
\"是裁决者的本体触须！\"禺狨王的声音里带着咬牙切齿的恨意，\"当年它吞噬了三十三重天的守阵仙将，这些触须是用仙骨和怨气炼的！\"他的右手突然爆出血花——一根触须不知何时绕过光环比，刺穿了他的小臂。
但他只是闷哼一声，反而将更多天道之力注入光环比，\"悟空，快！
屏障最多撑三息！\"
孙悟空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变轻。
他低头，看见自己的手臂正变得半透明，皮肤下的血管像发光的金线，连骨骼的轮廓都若隐若现——这是混沌本源过度消耗的征兆，再这么下去，他会像被风吹散的雾气般消失。
但此刻他顾不上这些，他的目光落在光环比中央逐渐成型的通道上：那是道泛着银芒的裂隙，裂隙那头能瞥见星子闪烁，像是正常的虚空。
\"成了！\"孟婆突然狂喜。
九枚骨牌同时炸裂，化作九道流光钻进裂隙，将其边缘加固。
裂隙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扩大，从半人宽变成能容纳三人通过的门户。
但下一刻，所有触须突然疯狂涌动。
原本还在试探的黑色触须像发了疯的蛇群，从四面八方涌来，撞在光环比上发出闷响。
光环比的裂纹瞬间扩大，孟婆喷出一口黑血，踉跄着跪在地上：\"撑不住了！
裁决者把所有力量都压过来了！\"
\"走！\"禺狨王突然暴喝。
他的左手掐诀，右手按在光环比上，整个人突然泛起刺目的白光——那是燃烧本源的光芒。
他的法袍开始碎裂，露出下面布满咒文的皮肤；他的头发瞬间变白，连眼角都爬上了皱纹；他的护心镜残片突然飞回心口，在他胸前刻下一道血痕，\"这是我最后一道天道锁，能撑半息。
悟空，带孟婆走！\"
\"老禺！\"孙悟空的眼眶发红。
他当然知道燃烧本源意味着什么——那是用命换时间，是连轮回都不入的绝路。
他想冲过去拉禺狨王，但光环比突然剧烈震颤，裂隙开始收缩。
\"听我说！\"禺狨王的声音突然变得清晰，像是跨越了时空的屏障，\"当年在花果山，你说要做不受天管的妖；五百年前在五行山，你说要掀翻这破天道；现在...现在你要做的是凿出新天的人。\"他的身体开始透明，\"带着我们的份，走下去。\"
孙悟空的喉咙像塞了块烧红的铁。
他转头看向孟婆，后者正用最后的力气冲他点头：\"去，我撑得住。\"但她的法衣已经彻底碎裂，露出下面布满血痕的身体，显然在硬撑。
\"好。\"孙悟空握紧金箍棒，将混沌本源全部注入裂隙。
裂隙瞬间扩大，银芒大盛，连远处的混沌雾气都被这光芒逼得暂退。
他一把捞起孟婆，就要往裂隙里冲——
\"等等！\"禺狨王的声音突然变弱，\"悟空，裂隙...只能承受一人。\"
孙悟空的动作顿住。
他回头，看见禺狨王的身体已经透明得能看见背后的空间裂痕。
后者的嘴角扯出一抹笑，那笑容里有释然，有欣慰，还有藏得极深的遗憾：\"我早该死在三十三重天的。
能陪你走到这里...够了。\"
\"老禺！\"孙悟空的声音带着哽咽。
他想松开孟婆，想回去拉禺狨王，但孟婆突然死死攥住他的手腕：\"别犯傻！
他燃烧本源就是为了让你走！\"她的指甲几乎要掐进他肉里，\"你是破局者，你死了，所有牺牲都白费！\"
裂隙开始剧烈收缩，边缘的银芒变成刺目的白光。
孙悟空望着禺狨王逐渐透明的脸，突然想起五百年前在花果山的夜。
那时他们七大圣围着火堆喝酒，禺狨王总是最沉默的那个，却会在他和牛魔王打起来时默默递上酒坛。
后来大闹天宫，是禺狨王偷偷给他送过伤药；被压五行山，是禺狨王每隔十年就来陪他说说话...
\"老孙欠你的，来世还。\"他咬着牙，抱着孟婆冲进裂隙。
背后传来禺狨王的笑声，混着空间崩解的轰鸣：\"谁要你还...记得凿个没有天道的天...\"
裂隙在身后闭合的瞬间，孙悟空回头望了最后一眼。
他看见禺狨王的身影被黑色触须吞没，看见混沌雾气里亮起最后一道幽蓝的光，看见整个虚空像块被捏碎的镜子，无数碎片在黑浪里翻飞...
而在更远处，那道撞碎空间壁垒的光痕已经清晰可见。
那是比太阳还亮的光，是比混沌更古老的存在。
一场真正的风暴，即将来临。
裂隙闭合的刹那，虚空发出垂死的哀鸣。
无数空间碎片如暴雨倾盆，在暗紫色的混沌雾气中炸成星尘。
孙悟空怀中的孟婆突然发出一声闷哼，她的身体在光流中变得透明，指尖与他相扣的温度正迅速消散——裂隙的承受极限比预想中更早到来，两人的身影在光流中被撕扯分离。
\"孟婆！\"他嘶吼着伸手去抓，却只触到一缕飘散的银发。
下一刻，整个裂隙如被利刃切断的绸带，将他狠狠抛向未知的方向。
黑暗瞬间笼罩视野，耳膜被空间乱流震得嗡嗡作响，他甚至能听见自己骨骼发出的细碎爆裂声——这是混沌本源透支后，身体在承受法则反噬的代价。
\"猴子，你以为牺牲自己就能拯救他们？\"
裁决者的声音像生锈的铁链在识海搅动，带着令人作呕的黏腻感。
孙悟空咬碎舌尖，血腥气在口腔炸开，勉强保持清醒。
那声音继续缠绕：\"禺狨王的本源之火早被我种下咒印，他燃烧的不是命，是给我续了三百年的怨气；孟婆的九世骨牌？
哈，她每画一道血符，都在给轮回殿挖坟。
真正的棋局，才刚刚开始——\"
\"住口！\"孙悟空一拳砸向虚空，金箍棒自动从耳中跃出，金芒却比往日暗了三分。
他能感觉到，裁决者的意志正顺着混沌雾气渗透进来，在他的记忆里翻找——花果山的篝火、五行山下的雪、七大圣结义时的血酒，这些最珍贵的画面正被染成浑浊的灰。
\"你以为他们的牺牲高尚？\"裁决者的笑声里带着狂喜，\"他们的魂魄现在正泡在我的怨气池里，每一声悲鸣都在帮我补全天道权柄！
等我吞了这方混沌裂隙，就算你有七十二道刻痕——\"
\"滚！\"孙悟空的瞳孔突然泛起金红。
七十二道刻痕在识海同时灼烧，像被投入热油的金箔，每一道都炸开刺目的光。
他终于想起孟婆说过的话——裁决者算漏了青莲残魂的意志。
而此刻，那道在混沌雾气中瞥见的熟悉纹路，正顺着他的血管往四肢百骸钻，与刻痕共鸣出古老的战歌。
剧痛让他的意识出现短暂空白。
再睁眼时，他正从高空坠落。
风灌进领口，带着铁锈味的腥气。
下方是一片焦土，断裂的石柱倒插在地上，每根柱身都刻着被岁月侵蚀的古篆，隐约能辨出\"周天星斗\"四字；远处有半截青铜巨鼎，鼎身布满蛛网般的裂痕，从中渗出的暗紫色液体正腐蚀着地面，腾起阵阵毒雾。
这是...三十三重天残阵？
孙悟空的金箍棒突然发出清鸣，棒身的\"定海神针\"四字亮起微光，指向鼎身裂痕最深处。
那里有一点幽绿的光，像极了他在混沌裂隙中见过的青莲残茎的颜色。
身后传来空间撕裂的声响。
他转身，看见方才逃出的裂隙正重新凝结成黑色漩涡，漩涡中心浮着半截染血的银簪——那是孟婆发间的东西。
风突然大了。
焦土上的碎石被卷向天空，在他头顶形成小型飓风。
而在飓风中心，有个沙哑的声音正顺着风声飘来：\"来找我啊，齐天大圣...带着你的混沌本源，来见证这盘棋的终局...\"
孙悟空握紧金箍棒，望着脚下的荒芜战场。
他能感觉到，体内的刻痕正在发烫，每一道都指向鼎中那点幽绿的光。
一场真正的风暴，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