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空通道里的黑暗比归墟海眼的深更沉，比三十三重天的星幕更浓。
孙悟空走在最前，金箍棒顶端的灵光像一滴融入墨池的金漆，只晕开三尺方圆。
他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一下，两下，在绝对的寂静里撞出空洞的回响——这里没有风，没有虫鸣，甚至没有呼吸的起伏，仿佛连三界最细微的生机都被剥离干净。
\"呼吸频率稳定在每刻钟七次。\"禺狨王的声音突然响起，监察法印在他指尖流转成淡金色的光网，\"时间流速被压缩了。
正常情况下，我们此刻该已行进半柱香，但体内生机消耗却像只过了盏茶功夫。\"他的监察剑不再发烫，反而泛起清凉的寒意，剑身上断裂的法则纹路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每道银纹爬过的地方都溢出细碎的星光，像在重新编织某种被岁月斩断的契约。
红孩儿的火尖枪突然发出轻吟。
黑焰裹着的枪尖早褪成青莲色，此刻竟渗出点点荧光，在黑暗中串成断续的星河。
他歪头舔了舔嘴角，桀骜的眉峰却微微皱起：\"俺这火尖枪...像是见着亲爹了。\"话音未落，虚空中突然泛起涟漪，无数若有若无的呜咽裹着阴风卷来。
那声音像是千万人同时在耳畔低语，却又听不清具体词句，只余下浓重的悲怆与不甘，像被封印了无尽岁月的怨魂终于寻到出口。
镇元子的天地宝鉴突然剧烈震颤，宝鉴表面\"往古\"二字泛起幽蓝光芒，倒映出四人扭曲的身影。\"这是因果余韵。\"他抬手按住宝鉴，指尖青筋微凸，\"往古纪元的修士曾试图以大法力逆转混沌轮回，却被天道碾碎道基。
这些声音，是他们消散前最后一缕执念的回响。\"话音刚落，孙悟空突然顿住脚步——他听见了唐僧的声音，带着三分责备七分担忧：\"悟空，莫要再闯那危险境地。\"紧接着是花果山老猴的咳嗽声：\"大王，山上的桃子又熟了...\"
金箍棒在掌心发烫。
孙悟空喉结动了动，眼底闪过一丝痛楚。
自西行归来，他总以为自己早已看淡这些牵挂，可当这些被岁月封存的声线突然在虚空中炸响时，他才惊觉那些记忆从未褪色，反而在血脉深处刻得更深。\"别被幻象迷惑！\"禺狨王的法印突然暴涨，将四人笼罩在金色光茧里，\"这是混沌裂隙的侵蚀，专门挑人心头最软的地方扎刀。\"
红孩儿的火尖枪\"当啷\"砸在地上。
他望着虚空中浮现的模糊身影——那是牛魔王的轮廓，正举着九齿钉耙冲他笑：\"臭小子，当年你说要烧穿南天门，现在可算有这本事了？\"少年的眼眶瞬间泛红，魔气不受控制地从毛孔渗出，却又被火尖枪的青莲光焰缓缓压下。
两种力量在他体内撕扯，他却咬着牙扯出个狰狞的笑：\"老东西，等俺出去，定要你陪俺喝三坛最烈的烧刀子！\"
镇元子的宝鉴突然射出一道光柱，精准击碎了红孩儿头顶的幻象。\"这些不过是混沌裂隙根据我们的因果线编织的幻影。\"他指尖掐诀，宝鉴中浮现出密密麻麻的古文，\"地仙典籍记载，往古纪元的大能曾在此留下'心碑'，以自身道韵镇压执念。
如今心碑损毁，余韵才会外泄。\"说着，他抬手指向通道两侧——不知何时，原本空荡的石壁上已爬满了暗金色的刻痕，每道刻痕都在扭曲蠕动，拼凑成一幅幅完整的壁画。
孙悟空眯起眼。
最清晰的那幅画里，混沌翻涌如沸，无数神只的尸体漂浮其中，而中央站着一只猴子。
他手持长棍，身上缠着断裂的锁链，背后是破碎的棋盘，每枚棋子都刻着\"天道轮回宿命\"的字样。\"这...是我？\"孙悟空伸手触碰壁画，指尖刚触到刻痕，整面石壁突然泛起涟漪，画面开始流转——猴子挥棍砸碎最后一枚棋子，天地间却涌出更浓的混沌，将他的身影吞没。
\"这是往古纪元的'可能之径'。\"镇元子的声音难得带上几分沉重，\"混沌裂隙会投影所有未发生的未来，每一幅壁画都是一条被斩断的路。
你看到的，不过是其中一种结局。\"他指向另一幅画：画面里的猴子垂首跪在棋盘前，金箍化作枷锁，眼中的光芒彻底熄灭。\"这是接受轮回的终局。\"又一幅画：猴子的背影融入混沌，身后跟着无数新生的光茧，\"这是...创世的代价。\"
红孩儿凑过来，火尖枪的荧光映得他眼底发亮：\"所以这些破画都是吓唬人的？\"禺狨王却盯着壁画角落的小字，监察剑上的法则纹路突然全部亮起：\"上面写着'入局者死'。\"他抬头时目光如刀，\"往古那些大能，或许根本没能走到终点。\"
通道尽头的黑暗突然被撕开一道缝隙。
一座漆黑的石碑缓缓浮现，碑身布满蛛网般的裂痕，却又被某种青色流光死死粘合。
石碑正中央悬浮着一颗半透明的珠子，表面流转着星河般的光晕，每一缕光都精准地没入四人眉心——孙悟空只觉体内翻涌的混沌气突然安静下来，那些关于取经、关于自由、关于被压五行山的迷茫与不甘，竟像冰雪遇阳般消融。
\"这是...混沌本源的碎片？\"镇元子的声音发颤，天地宝鉴上的\"往古\"二字突然碎裂，化作点点星光融入珠子，\"往古纪元的创世青莲，被混沌父神斩成九瓣，其中一瓣化为本源珠，用来镇压轮回之乱。\"他看向孙悟空，\"当年你被压五行山时，我曾见你掌心有青莲印记，原来竟是...\"
\"小心！\"禺狨王的监察法印突然炸裂，整个人将红孩儿撞向一侧。
石碑上的符文瞬间活过来，化作赤金锁链缠向四人，每根锁链上都刻着\"天道轮回宿命\"的字样。
珠子的光晕被染成血红色，原本温暖的力量变得灼人，孙悟空甚至能听见自己骨骼发出的呻吟。
一道身影从血光中走出。
他的面容被混沌气笼罩，却能看出与孙悟空有七分相似——那是混沌父神的投影。
他的声音像两块巨岩相互摩擦，震得四人耳膜生疼：\"你们不该来这里。
往古的失败者都死在半途，而你们...已经触碰到了轮回的核心。\"他抬手，锁链突然松开，\"现在，做出选择。\"
\"选择？\"孙悟空抹去嘴角的血，金箍棒在掌心转了个花，\"是像那些壁画里的猴子，跪下来接受轮回？
还是...\"他望着石碑上\"入局者死\"的刻痕，眼底的火焰烧得更旺，\"像他们一样，死在半途？\"
混沌父神的投影突然笑了。
他的笑声震得通道石壁簌簌落灰：\"接受轮回，你可以回到三界，做你的斗战胜佛，守你的花果山，与你牵挂的人共度千年。
承担风险...\"他的目光扫过四人，\"你们将面对比往古所有失败者更残酷的结局——混沌会吞噬你们的神魂，轮回会碾碎你们的道基，连一丝残念都不会剩下。\"
红孩儿突然甩开火尖枪。
青莲色的枪尖直指投影，魔气与本源之力在他周身形成漩涡：\"俺选第三个选项——把你这老东西的破轮回砸个稀巴烂！\"镇元子抚须而笑，天地宝鉴重新凝聚成型，宝鉴中映出往古纪元的星图：\"地仙一脉守了万年岁月，等的就是这破局之机。\"禺狨王的监察剑彻底恢复，剑鸣如龙吟：\"天道让我监察三界，如今该我监察天道了。\"
孙悟空望着掌心的青莲印记，那些被珠子平复的情绪突然翻涌起来——不是迷茫，而是久藏心底的不甘。
他想起五指山下的五百年，想起取经路上的九九八十一难，想起被紧箍咒勒得头痛欲裂时，仍咬着牙扛起那根金箍棒的自己。
原来最让他痛苦的，从来不是苦难本身，而是被安排好的命运。
\"我选...\"他的声音低沉却清晰，每一个字都像重锤敲在石碑上，\"后者。\"
混沌父神的投影突然静止。
他的面容在血光中逐渐清晰，眼底竟泛起一丝欣慰：\"很好...\"
话音未落，石碑上的裂痕突然全部崩开。
青色流光如活物般钻入四人眉心，通道深处传来震耳欲聋的轰鸣——那是轮回之墙被撞出缺口的声音。
黑暗中，无数光茧开始震颤，每个光茧表面都浮现出新的纹路，像是某种全新的规则，正等待着被书写。
虚空在轰鸣中坍缩成一点银光，等四人再睁眼时，已置身于一片纯白空间。
这里没有上下左右的界限，四面都是流动的雾墙，每一步踏下都会激起层层涟漪，连脚步声都被无限放大，撞出重叠的回响。
\"法则碎片。\"禺狨王的监察法印刚触及雾气，便像投入热油的水滴般剧烈震颤，\"这空间由无数破碎的轮回法则拼接而成，每一片都在重复往古纪元的残响。\"他话音未落，左侧雾墙突然泛起波纹，一个形容枯槁的身影从中走出——那是孙悟空，却穿着褪色的袈裟，金箍深深陷入颅骨，眼底的光早已熄灭。
\"斗战胜佛，你终究还是跪了。\"虚影的声音沙哑如砂纸，\"五百年五指山，九九难紧箍咒，你以为自己挣脱了？
不过是从这方棋盘跳到了那方棋盘。\"他抬手，虚空中浮现出花果山的残像——焦土上倒着老猴的骸骨，水帘洞的瀑布干涸成石缝，\"看啊，你最在意的，终究还是被轮回碾碎了。\"
金箍棒在孙悟空掌心腾起炽烈金光。
他望着那具与自己共享面容的虚影，突然笑了：\"你说的这些，俺五百年前在山下就想过。\"他一步踏前，金箍棒带起的罡风将虚影的袈裟撕成碎片，\"可俺现在知道了——被碾碎的从来不是花果山，是不敢反抗的懦夫。\"金光炸裂的瞬间，虚影发出刺耳的尖啸，化作点点碎光被雾气吞噬。
\"好手段。\"红孩儿的声音里带着兴奋的嘶鸣。
他的右侧雾墙正渗出漆黑魔气，凝结成另一个红孩儿——浑身缠绕着锁链，火尖枪断成两截，正跪在地上向虚空中的牛魔王磕头：\"爹，孩儿错了，不该闹着烧南天门...\"少年的火尖枪突然喷出青莲色火焰，黑焰与青焰在枪尖纠缠成螺旋，\"老东西，你当俺是被吓大的？\"他一枪刺穿虚影的心脏，\"俺红孩儿的命，自己说了算！\"
镇元子的天地宝鉴突然绽放出幽蓝光芒。
他面前的雾墙里，走出的是年轻版的自己——白衣染血，宝鉴碎成齑粉，正对着倒塌的五庄观痛哭：\"地仙一脉，终究还是断了...\"镇元子抬手按住宝鉴，指尖拂过镜面浮现的星图：\"往古的道韵，不是用来追悔的。\"宝鉴光芒大盛，将虚影笼罩其中，\"你护不住的，由我来护。\"虚影在蓝光中露出释然的笑，化作星屑融入宝鉴。
\"有意思。\"禺狨王的监察剑突然发出龙吟。
他的正前方，雾气凝结成另一个监察使——法印暗淡，剑刃缺口，正对着漫天神佛躬身：\"天道在上，小臣愿为牛马。\"禺狨王的法印在掌心凝聚成金轮，\"你忘了监察使的职责？\"金轮旋转着撞碎虚影，\"监察天道，不是跪舔天道。\"他望着剑身上重新流转的法则纹路，\"这一次，轮到我们来定规则。\"
四人的气息在空间中交织成光网，纯白雾气突然剧烈翻涌。
无数道金色锁链从雾墙中钻出，每根锁链都缠着往古大能的残魂，发出震耳欲聋的嘶吼：\"退去！
轮回不可违！\"孙悟空的青莲印记突然灼痛，混沌本源之力如火山喷发般涌出，金箍棒化作擎天巨柱，一棍扫碎面前的锁链；红孩儿的火尖枪与魔气共鸣，青莲焰裹着黑焰焚尽锁链上的残魂；镇元子的宝鉴展开往古星图，星芒将锁链切割成碎片；禺狨王的监察剑斩出金色光刃，每道刃光都在锁链上刻下\"监察\"二字。
空间在剧烈震颤。
四人脚下的雾气突然裂开深渊，露出下方翻涌的混沌气。
混沌父神的声音从深渊中传来，带着几分赞许：\"穿过这层屏障，你们就能触到轮回的核心。
但记住——\"话音未落，深渊突然闭合，四人被抛向雾墙的最深处。
当意识重新回笼时，他们听见了风声。
那是干燥的、带着砂砾的风，刮过龟裂的土地，卷起零星的灰雾。
天空是死一般的灰，没有日，没有月，连星子都被碾碎成齑粉。
远处有模糊的山影，却看不到一丝生机，仿佛这方天地刚经历过最彻底的湮灭。
孙悟空握紧金箍棒，望着脚下开裂的大地。
他能感觉到，某种比之前更沉重的宿命，正从地缝中缓缓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