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沌裂隙外的山风卷着新草的清香掠过众人衣摆。
红孩儿的火尖枪在掌心转了个花，枪头却没像往常那样腾起烈焰——他指节发白地攥着枪杆，火星子在指缝里噼啪乱跳，活像只被拔了爪牙的火麒麟。
\"都傻站着作甚？\"猕猴王挠了挠耳朵，可尾巴尖却绷得笔直，\"那根破棒子刻了'此心即天地'，咱猴儿家的筋斗云都能翻出花来，他老孙能这么轻易栽了？\"话虽硬气，他却偷偷瞥向禺狨王手中的天地宝鉴——镜面浮着的水纹里，隐约能看见花果山的老桃树正抽出新芽，每片叶子的脉络都泛着熟悉的金芒。
禺狨王垂眸盯着宝鉴，喉结动了动。
方才在裂隙口时心口那团温热的光，此刻正随着宝鉴的波动轻轻震颤，像极了五百年前那只毛手硬塞进他衣襟的野果。
那时孙悟空蹲在水帘洞石台上啃桃子，汁水顺着下巴滴在青石板上：\"老禺，这野果甜得很，你尝尝。\"如今这甜意透过心口漫到指尖，他突然伸手按住宝鉴，镜面的水纹骤然凝结成花果山的全景——每块顽石都在微微发亮，像被谁揉碎了星辰撒上去。
\"悟空的生命本源......\"镇元子的拂尘扫过草地，新绿的草叶上竟凝出细小的露珠，\"化作了新世界的基石。\"他抬头时，眼角的皱纹里浮着千年时光的沉淀，\"当年盘古开天身化万物，如今悟空......\"
\"放屁！\"红孩儿突然吼出声，火尖枪\"当啷\"砸在地上，惊飞了两只新出巢的云雀，\"他说要带俺去看南海的珊瑚林，说要教俺怎么把三昧真火炼得更旺！
基石？
基石能陪俺喝酒吗？
能替俺挡那破雷劫吗？\"他转身时眼眶通红，发间的混天绫却悄悄缠住了猕猴王的手腕——那是他从小到大害怕时才会有的小动作。
猕猴王拍了拍红孩儿后背，尾巴尖不动声色地卷住火尖枪收进袖里：\"小娃子别急，当年他被压五行山，被砍头剜心，哪回不是活蹦乱跳？\"他凑到宝鉴前眯眼瞧，突然指着镜面某处：\"老禺你看！
这不是通天河的老龟吗？
龟壳上的纹路......和老孙耳后的红痣像得很！\"
禺狨王顺着他的指尖望去，通天河的影像里，千年老龟正驮着几个渡河的小娃娃，龟背甲片上果然有几点朱砂般的红，随着老龟游动忽明忽暗。
他忽然想起孙悟空常说的话：\"俺老孙的筋斗云，便是把天踩在脚底下，也得给地上的蚂蚁留条路。\"原来这路，早被他铺进了山河里。
\"去归墟海眼。\"禺狨王突然开口，掌心的宝鉴泛起幽蓝光芒，\"那里镇压着上古心魔，若说三界还有能感应本源的地方......\"
\"好！\"红孩儿抹了把脸，火尖枪重新腾起烈焰，\"俺倒要看看，什么破海眼能拦得住俺们！\"
归墟海眼的浪头比传闻中更凶。
原本如镜面般平静的海域此刻翻涌着墨色漩涡，浪尖上凝着冰晶，砸在众人脚边的礁石上碎成雪雾。
镇元子摘下腰间的人参果串，十二枚金果浮在海眼正上方，果蒂渗出的金液滴入漩涡，海面顿时泛起涟漪。
\"天地宝鉴，借我一用。\"他伸手接过禺狨王递来的宝鉴，指尖在镜背刻下一道镇元仙纹。
宝鉴突然发出嗡鸣，镜中溢出的光像根银线，直贯入海眼深处。
众人屏息间，浪涛声突然消弭。
虚空中浮起一道半透明的身影——是孙悟空，穿着褪色的虎皮裙，金箍歪在头顶，眼角还沾着没擦净的草屑，活像刚从花果山的桃林里钻出来。
\"兄弟们。\"他的声音带着山涧清泉的脆响，\"莫要悲伤。\"
红孩儿扑过去想抓他的手，却只抓到一把带着桃香的风。\"你个死猴子！\"他吼得嗓子发颤，\"当年你说要和俺比谁先把南天门的石狮子烤焦，现在倒玩起消失？\"
\"老红啊，\"孙悟空笑着摇头，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禺狨王心口，\"俺只是换了种方式守着你们。\"他抬手往远方一指，那里的云层突然裂开道缝隙，露出座被云雾缠绕的孤峰，\"去补天遗墟，俺留了点东西。\"
话音未落，身影便被浪涛卷散。
红孩儿蹲在礁石上用拳头砸地，火星子把礁石烧出个焦黑的坑；猕猴王摸着下巴嘟囔：\"补天遗墟？
女娲最后待的地方，听说她补天时掉了块玉......\"
\"走。\"禺狨王转身时，袖口被风掀起，露出腕间一道淡金的印记——那是方才孙悟空影像出现时，他心口的光团烙下的，\"不管留的是桃核还是金箍棒，总得去看看。\"
补天遗墟比想象中荒凉。
曾经被五彩霞光笼罩的山峦如今只剩断壁残垣，碎石堆里还嵌着未完全风化的补天石，在夕阳下泛着幽蓝的光。
但最显眼的，是山脚下整整齐齐列着的天兵——三尖两刃刀的寒光映着晚霞，为首的杨戬立在石拱门前，玄色战袍被风卷起，额间天眼半阖。
\"你们不该来。\"杨戬的声音像淬了冰的铁，\"新天庭虽立，规矩未改。\"
红孩儿的火尖枪\"唰\"地出鞘：\"什么破规矩，俺一火烧了！\"
\"小友且慢。\"镇元子拦在他身前，拂尘轻扫，枪尖的火焰便凝成颗跳动的火珠，\"二郎真君可知，这遗墟里藏的，是混沌本源的碎片？\"
杨戬的天眼突然睁开，金色光芒扫过众人，最后落在禺狨王腕间的金印上。
他沉默片刻，指尖轻轻叩了叩三尖两刃刀的刀背：\"退下。\"
天兵们应声后退，却有几个身影悄悄隐入山林。
杨戬望着众人走向遗墟，忽然开口：\"当年灌江口的狗，还等着齐天大圣的桃干。\"
禺狨王脚步一顿，回头时杨戬已转身走向悬崖。
风卷着他的话飘过来：\"但若你们敢动补天遗脉......\"
遗墟内的断壁上还留着女娲的题刻，有些字被岁月磨得模糊，有些却如新刻般清晰。
红孩儿踢开块碎石，火星子溅在另一块石头上，突然\"叮\"地一声——碎石下露出半块玉璧，幽白的光像月光落在雪上，映得众人瞳孔微缩。
猕猴王刚要弯腰去捡，镇元子突然按住他的肩膀。
老地仙的目光穿透玉璧上的裂痕，落在更深处的阴影里：\"且慢。\"他的声音比往常沉了几分，\"这玉......\"
山风突然卷起满地碎石，玉璧上的光忽明忽暗，仿佛有什么东西正隔着时空与他们对视。
禺狨王按住心口的光团，那里的跳动突然变得急促，像在催促他们继续向前。
\"进去吧。\"他望着遗墟最深处的黑洞，那里的黑暗比夜色更浓，\"老孙留的东西，该是时候见光了。\"
碎石堆里，半块玉璧的裂痕中渗出一线金芒，与禺狨王腕间的印记遥相呼应。
晚风卷过，不知何处传来一声极轻的嗤笑，像极了某人啃桃子时漏出的气音。
玉璧上的金芒愈发炽烈，与禺狨王腕间的印记连成金线，在众人头顶交织成光网。
红孩儿的火尖枪突然嗡鸣，枪头的火焰竟顺着金芒流淌，像给光网镶了道赤边；猕猴王的尾巴本能地竖起来，却在触及光网时被温柔托住，仿佛有双无形的手在安抚他的警惕。
镇元子的拂尘无风自动，十二枚人参果在身周旋转，金液滴落在光网上，泛起细碎的涟漪——这是地仙之祖在确认这光芒并非邪祟。
\"稳住道心。\"禺狨王低喝一声，心口的光团突然迸出暖金色的雾，将众人笼罩其中。
那雾像母亲的怀抱，让红孩儿眼眶又热了起来，他狠狠抹了把脸，却发现掌心沾着桃香——和孙悟空从前塞给他的仙桃一个味儿。
下一秒，光芒如潮水般退去。
众人的脚步虚浮了一瞬，再站定时，已身处一片星屑飘飞的空间。
这里没有上下左右，只有无数半透明的玉片悬浮着，每片都刻着补天阵法的纹路，像被揉碎的星河。
正中央，一道半透明的身影负手而立，耳尖六瓣青纹若隐若现——是六耳猕猴。
\"六耳？！\"猕猴王的尾巴\"刷\"地绷直，他猛地往前跨了一步，又顿住。
作为穿越者，他曾在古籍里见过混世四猴的记载，却从未想过会与传说中的六耳猕猴残魂面对面。
六耳的身影比常人淡了三分，左肩处有道狰狞的裂痕，像是被某种规则之力生生撕出来的。
六耳转过身，目光扫过众人，最后停在禺狨王心口：\"别来无恙，监察使。\"他的声音带着空谷回响的质感，\"孙悟空那厮让我等你们很久了。\"
红孩儿的火尖枪\"唰\"地指过去：\"你怎会知道老孙的事？
你不是......\"他突然卡住——六耳猕猴的结局，三界早有定论：被如来识破，死于金箍棒下。
可眼前的残魂，分明带着比那更古老的气息。
\"死于金箍棒下的，是我的肉身。\"六耳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抬手抚过左肩的裂痕，\"但我的神魂，被他藏进了补天玉璧。\"他的指尖划过身侧一片玉片，上面的纹路突然流动起来，\"当年他大闹天宫时，我偷听到天道与混沌父神的对话——轮回的真相，不在生死簿上，而在混沌本源的七十二道刻痕里。\"
禺狨王的瞳孔微缩：\"七十二道刻痕......\"这是他们寻找多年的关键，没想到会从六耳口中听到。
\"他化作世界基石前，把最后一道刻痕的位置封进了我的残魂。\"六耳的身影开始闪烁，像风中的烛火，\"但要解开它，你们得去......\"他的声音突然模糊，左肩的裂痕扩大，\"抱歉，当年被天道追杀时，我用残魂封印了部分记忆......\"
\"等等！\"猕猴王急得直搓手，\"你说的刻痕和老孙的存在形式有关吗？\"
六耳突然笑了，那笑容像极了孙悟空啃桃时的狡黠：\"他说过，要带你们看的不只是珊瑚林。
记住，当忘川水漫过三生石......\"话音未落，他的身影彻底碎裂，化作千万星屑，融入四周的玉片。
红孩儿对着空处挥了一拳，火星子溅在玉片上，却只激出几点银芒：\"什么破残魂，话说一半！\"
镇元子的拂尘扫过一片玉片，上面浮现出一行小字：\"欲寻本源，先渡忘川\"。
他抬眼时，目光穿透星屑，落在禺狨王腕间的印记上：\"看来，下一站是幽冥界了。\"
禺狨王按住心口，那里的光团正随着\"忘川\"二字轻轻震颤。
他望向空间尽头，仿佛能透过层层星屑，看见一条蜿蜒的河，河水泛着幽蓝，岸边立着位白衣女子，正俯身搅动汤勺——只是这画面太模糊，像被谁刻意蒙了层雾。
\"走。\"他转身时，袖中落下片桃花瓣，是方才光雾里沾的，\"去幽冥界，找忘川。\"
山风卷着星屑从众人身侧掠过，其中一粒最淡的星屑，正顺着虚无中的隐秘轨迹，飘向某个开满曼珠沙华的河畔。
那里的河水翻涌着，传来若有若无的叹息：\"又有魂儿要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