伦太郎那句脱口而出的质问,如同烧得通红的烙铁,不止狠狠烫在了林奈的心口,更让整个书屋温暖的气氛瞬间冻结,降至冰点。
话音刚落的瞬间,伦太郎自己就后悔了,肠子都快悔青了。那情绪上头的口不择言,此刻像一根冰冷的针反刺回他自己心里。
林奈的眼泪,对他而言,简直是比天塌下来还要严重无数倍的大事。
在他的记忆库里,这个女孩的形象总是与强大、狡黠、甚至带着点无法无天的嚣张紧密相连,仿佛没有什么能真正击垮她。他几乎从未见过,更无法想象她真正流泪的模样。
那突如其来、无声滚落的泪珠,像是一盆冰水,瞬间浇醒了他,让他无比清晰地意识到自己刚才语气中的冒犯与咄咄逼人有多么不妥。
一个被他忽略了很久的细节,此刻猛然清晰地浮现在脑海——
索菲亚小姐不止一次地在作战总结会议中,带着些许困惑提出过一个奇怪的现象:
这十年来,米吉多的暴动虽然发生的频率依旧频繁,但其造成的实际破坏规模与早期相比,却在逐年明显地减小。
很多次袭击都像是后继无力,或是被某种无形力量提前削弱过,最终被他们这些剑士较为轻松地斩杀。
原来是她。
原来是林奈。
在世界的另一侧,在那个无人知晓、孤寂危险的奇幻世界深处,十年如一日地,默默地、艰难地为他们支撑起了一道看不见的防线,承受着他们无法想象的压力。
伦太郎的嘴唇嗫嚅了一下,满腔的懊悔与翻江倒海的愧疚死死堵住了他的喉咙,让他一个道歉的字音都发不出来,只能僵硬地站在原地,承受着内心剧烈的自我谴责。
飞羽真看着林奈那张瞬间失去所有血色、被晶莹泪水不断浸湿的脸颊,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传来一阵尖锐的抽痛。
先前因那位素未谋面的“大秦寺先生”而起的些微酸涩与纠结,在看到她如此汹涌眼泪的瞬间,就被更强烈、更本能的心疼彻底冲垮、淹没。
他甚至不知道该如何去安慰一个正在为另一个男人伤心至此的心上人。
他甚至因为自己那无数时光里空白缺席的过往,而感到一种无力且没有立场的惶恐,不知该说些什么才能抚平她的伤痛。
可他的身体,却已经先于一切理智思考而行动。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从口袋里摸出一样东西——那是很久以前,林奈随手塞给他的、一直被他叠得整整齐齐带在身边的茉莉花手帕。他快步走到林奈面前,毫不犹豫地单膝蹲下,让自己的视线与她齐平。
他没有说话,任何语言在此刻都显得苍白无力。
他只是伸出手,用那方柔软而干净的棉布手帕,小心翼翼地、极其轻柔地一点一点替她拭去脸颊上滚烫的泪珠,动作专注得仿佛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
然后,他张开双臂,将一个温暖而不带任何侵略性与欲念的、纯粹安慰的拥抱,轻轻地给了她微微颤抖、显得脆弱无比的身体。
林奈在那个熟悉而令人安心的怀抱里,一直紧绷到极致的神经终于彻底断裂,压抑了整整十年的委屈、孤独、后怕与心痛,如同开闸的洪水般彻底爆发。
她将脸深深埋进飞羽真温暖可靠的肩窝,终于不再抑制,放声痛哭起来。
那哭声是压抑已久的,带着破碎的颤音,像一只受了重伤、终于找到庇护所的幼兽,听得在场每一个人的心都跟着揪紧,弥漫开无声的酸楚。
许久,那令人心碎的哭声才渐渐歇止,变为低低的抽噎。
林奈从飞羽真的怀中抬起头,眼眶和鼻尖依旧红肿得厉害,然而那双被泪水洗过的眼眸,却恢复了惊人的清明与磐石般的坚定。
她用力吸了吸鼻子,声音还带着浓重不堪的鼻音,语气却是不容置疑的斩钉截铁。
“伦太郎,带我回北区基地。”
“现在,立刻,我就要回去。”
飞羽真立刻随之站起身,没有丝毫犹豫。
“我陪你一起去。”
他的目光下意识地投向了放在不远处书桌上那柄沉静的火炎剑烈火。这柄圣剑从法理上说,依然属于真理之剑组织。
虽然林奈断言他就是圣剑命定的主人,但如果北区基地无法接受这一点,他愿意遵从规矩,将其归还。
“我也去!”一直安静抱着咚村雨鲨、大气不敢出的芽依也立刻举起了手,眼神无比认真,带着女孩子特有的义气,“我们是朋友,对吧?不能让你一个人去那种听起来就很厉害的地方!万一需要壮胆呢!”
伦太郎看着眼前态度坚决的三人,心中百感交集,最终只是重重地点了点头。
他立刻从怀中取出一本散发着微光的书之门奇幻驾驭书,熟练地翻开了书页。
嗡——!
一道由无数旋转飞舞的虚幻书页构成的、稳定而明亮的圆形传送门,瞬间在书屋的客厅中央展开。门的另一边,不再是熟悉的街景,而是一条充满了未来科幻感的、泛着金属冷光的洁净长廊。
一行人依次穿过那神奇的书之门。
眼前的景象豁然开朗,变为一个极其宽敞、挑高惊人的宏伟大厅。穹顶是精密模拟出的蔚蓝天空景象,光线柔和而明亮。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属于精密机械的金属味道与一丝微弱的臭氧气息,处处透着超现实的科技感。
身穿素雅白色长袍、气质温婉娴静的索菲亚小姐早已静候在那里,脸上带着一如既往的、能安抚人心的柔和微笑。
然而,在她的身边,还静静地站着另一个身影。
林奈的目光在踏入这熟悉大厅的一瞬间,就如同被最强劲的磁石牢牢吸住,死死地钉在了那道身影之上,再也无法移开分毫。
他比记忆中清瘦了太多太多,宽大的剑士服穿在他身上甚至显得有些空荡,脸色是一种久不见阳光的病态虚弱与苍白,看得人心里发紧。
他身上那件穿了多年、沾满油污却便于活动的工装背心与旧马甲,换成了一套裁剪合体、面料挺括的藏蓝色长袖剑士服,衬得他身形愈发修长,却也美丽飘逸得仿佛一阵稍大的风就能将他吹倒。
那严谨扣到顶的领口与一丝不苟的袖口处,隐约能看到几道刺眼的、狰狞的陈旧伤疤蜿蜒而出,如同某种残酷的烙印,无声诉说着过往的惨烈。
十年岁月,仿佛抽走了他身上所有的鲜活气力与温度,只留下一身沉甸甸的、浸入骨髓的疲惫与令人心疼的憔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