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秘客夜访所带来的震撼与疑虑,在林闻溪心中盘旋了两日。其言所述“身边人之构陷”,犹如一根毒刺,让他对顾静昭的安危格外警惕,暗中嘱咐她近日务必谨慎,非极可靠之人相约,一律谢绝外出。然而,除此之外,部内波澜虽依旧暗涌,却并未出现更具威胁的变故,这反而让那警告显得更加虚实难测。
直至第三日黄昏,一条看似无关的消息,如同第一块倒下的多米诺骨牌,印证了神秘客情报的冰山一角。
林闻溪安插在总务科的一位深藏不露的助手,匆匆送来密报:原定于下周进行的部分办公室调整突然提前,且分配方案有微妙变动。其中,何敬之的一位亲信秘书,其办公室将被调整至与顾静昭所在档案资料室仅一墙之隔的空房间。理由是“便于工作沟通”,但时机与人选都透着蹊跷。
林闻溪心中顿时雪亮——这恐怕就是那“构陷”的开端! proximity creates opportunity(近水楼台先得月),安排一个心腹接近顾静昭,后续无论是制造暧昧谣言、栽赃陷害,还是窃取她经手的机密文件,都易如反掌!
神秘客的第一条预警,以如此具体而阴险的方式应验了。这彻底打消了林闻溪大部分的疑虑。那人绝非故弄玄虚,其背后必然掌握着极深的内幕消息渠道。
那么,他提出的第二条策略——“暗度陈仓”,联系第八路军办事处——便从一项需要权衡的风险,变成了一条必须认真考虑的可行之路。
是夜,林闻溪未在部衙或医庐多做停留。他借口外出访友,换了一身不起眼的深色长衫,戴上礼帽,悄然融入山城迷离的夜色之中。目的地——红岩村。
红岩村,位于重庆城郊化龙桥,一片红色的山崖之下。这里看似是几栋普通的民居和农场,实则是第十八集团军(八路军)驻重庆办事处的秘密驻地所在。尽管处于国共合作时期,但此地周围依旧布满了军统、中统的暗哨,监视着进出往来的每一个人。
林闻溪凭借着记忆中神秘客提及的模糊方位以及对地形的事先揣摩,绕开了几处明显的监视点,如同一个谨慎的夜行者,在崎岖的小路和阴影中穿行。越靠近那片区域,空气中无形的张力便越发明显。
终于,在一片竹林掩映后,他看到了几星灯火。那灯火并不辉煌,甚至有些微弱,但在浓重的山雾与夜色中,却像是指引方向的星辰。那里,就是八路军办事处。
接近目的地,反而更加危险。他停下脚步,隐在一棵黄桷树的粗壮树干后,仔细观察。可以看到门口有身着灰布军装、臂章清晰的士兵站岗,神情警惕而严肃。附近的山坡上、路口处,隐约能看到一些游荡的、身份不明的身影,显然是国民党的特务耳目。
直接上前,无异于自投罗网,不仅会暴露自己,更会为办事处带来麻烦。
正当他思索如何神不知鬼不觉地传递信息时,一个身影从办事处旁边的一间低矮农舍里走出来,拎着一个木桶,似乎是出来倒水的农妇。但那身影抬头无意间望向林闻溪藏身方向时,动作有着训练有素的协调感,眼神也绝非普通农妇那般茫然。
林闻溪心念电转,冒险做出了一个决定。他迅速从怀中取出早已备好的一个极小纸卷——上面只写了“岐黄研究会故人,欲商药材运输事,盼晤”寥寥数字,并附上了医庐的暗记。他捡起脚边一颗小石子,用纸卷裹住,看准那“农妇”转身欲回的刹那,指力微弹。
石子划出一道轻微的弧线,精准地落在“农妇”脚边的松软土地上,几乎没有发出声音。
那“农妇”身形猛地一滞,极其迅速地低头瞥了一眼,用脚看似无意地踩住那石子,随即若无其事地继续走回农舍,整个过程自然流畅,没有引起任何远处监视者的注意。
林闻溪屏住呼吸,知道自己赌对了。那人必是办事处的外围人员。
他不再停留,立刻悄然后退,沿着原路快速离开这是非之地。心脏在胸腔中激烈地跳动着,既有冒险的紧张,也有看到希望曙光的激动。
返回医庐的路上,山城的夜色依旧沉重,但他的心中却仿佛被红岩村那几点灯火照亮了。尽管只是投石问路,尽管前途依旧吉凶未卜,但他终于迈出了打破孤立局面、寻求新力量的关键一步。
那一星灯火,或许微弱,却可能照亮一条截然不同的前路。他此刻还不知道,这次冒险的接触,将会为他艰难推行的新政,以及他个人的命运,带来何等巨大的转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