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八,京城年的味道已经很浓了。各府各院都挂上了红灯笼,贴上了新桃符,空气中弥漫着炮仗燃放后的淡淡烟火气,和厨房里飘出的炖肉蒸糕的香气混杂在一起,构成了一年中最令人心安的画面。
英哥儿趴在暖炕上,用绒线球逗弄着眼前的三只毛茸茸的小猫。小白猫最是活泼,追着自己的尾巴尖能转上七八个圈,最后晕乎乎地一头栽进软垫里;小狸花则对英哥儿手中的绒线球产生了浓厚兴趣,抱着又啃又舔;那只小三花最是文静,挨着哥哥们趴着,碧绿的眼睛像两汪清澈的湖水。
阿狸和它的三花媳妇并排卧在稍远一点的猫窝里,看着孩子们嬉闹,神态安详。
王熙凤坐在一旁,手里做着针线,是给晗姐儿缝制的新春小袄,嘴角带着轻松的笑意。
今年这个年,是她近年来过得最舒心的一个。丈夫虽不在身边,但前程似锦;儿子懂事能干,学业实务两不误;女儿巧姐儿越发沉稳,能帮她分担不少;更添了个健康可爱的小女儿晗姐儿,整日里咿咿呀呀,给府里增添了无数生气。
“太太,”平儿笑着掀帘进来,手里捧着一个精致的食盒,“隔壁顾家送年礼过来了。”
“哦?”王熙凤放下针线,有些意外。贾家与这新搬来的顾家素无往来,只是前几日她循例让平儿送了一份年礼过去,没想到对方回礼这么快。
平儿将食盒打开,里面是几样看着就十分用心的苏式点心:云片糕、玫瑰糕、还有一碟栩栩如生的面塑小动物,显然是给家里孩子玩的。另有一封素雅的信笺,上面是工整清隽的字迹,落款是邻舍顾沈氏。
信的内容很客气,先是感谢贾府送去的年礼,称赞其厚重,又自谦回礼简薄,不过是家乡的一些土仪,给孩子们尝个新鲜。言语间既不显得巴结,也不过分清高,分寸拿捏得极好。
王熙凤看完信,点点头:“这顾家倒是知礼数。平儿,你看着再备一份回礼,选些咱们京城的特色,务必要比他们送来的稍厚一分,既全了礼数,也不让人看轻了咱们。”
“是,太太。”平儿应下。
英哥儿竖着耳朵听,想起那晚透过阿狸眼睛看到的那个清朗少年和儒雅文士。
这时,贾赦背着手踱步进来,看了看食盒里的点心,哼了一声:“顾治远?倒是听说过,是个愣头青,在陕西任上得罪了不少人,也就是皇上看他还有几分实干,才调回京来了。”
他语气带着对圣眷的羡慕:“这位顾大人任着吏部侍郎,还是经筵讲官,天天在皇上面前讲书!是皇上跟前的红人!家里两个儿子。大儿子跟你兰大哥年纪相仿,正在备考秀才,小儿子跟你差不多大。啧啧,这宁国府的宅子,就是皇上赏给他的!”
他如今闲散度日,对朝中这些实干派的官员,还是高看几眼。
“管他愣不愣头青,既是邻居,礼数到了就行。”王熙凤笑道。
年节的热闹还没完全散去,薛家那边又传来了新的消息。这次是薛蝌亲自过来,脸色比上次轻松了不少。
“凤姐姐,夏家那边……查清楚了。”薛蝌叹了口气,“衙门里的人仔细验了,那毒……竟真是夏金桂自己弄来的,原本想下给怀了薛蟠骨肉的宝蝉的。谁知宝蝉机警,识破了她的计谋,慌乱之中调换了汤碗,阴差阳错,被她自己误食了。”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只剩下疲惫后的麻木。“夏家那边得了准信,也没脸再闹了,同意好好分割当初合伙投在珠光锦生意里的本钱。账目已经算清楚,分割完毕,这事……总算过去了。”
王熙凤听了,心里也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只道:“过去了就好,过去了就好。姨妈也能松口气了。”
薛蝌点点头,话锋一转,神色变得郑重起来:“凤姐姐,英哥儿,我这次来,主要还是为了宝姐姐的事。”
他压低声音,“安南那边形势不妙,黎皇的病已经病入膏肓,恐怕撑不了一年半载了。宝姐姐的小皇子年纪太小,她孤儿寡母,势单力薄,急需快速积累资源和拉拢势力。英哥儿之前提的用珠光锦换海船的事,宝姐姐非常心动,但她追加了一个要求。”
英哥儿坐直了身体:“蝌叔叔请说。”
“宝姐姐希望,能在三月底之前,先拿到五百匹珠光锦。”薛蝌语速加快,“她要立刻用这批锦缎去换取安南国内权贵和武将的支持,稳定局势。交货地点就在松江码头,她会派可靠的大船直接去拉货。只要这批货到位,换海船的事她打包票,六月底前,一定将船交付给我们,船上会按约定配备基础的自卫火炮。”
这是一个机会,也是一个严峻的挑战。五百匹珠光锦不是小数目,而且要得这么急。王熙凤看向英哥儿,眼神里带着询问。
英哥儿脑中飞快盘算。松江工坊和金陵工坊加紧赶工,三月底前凑出五百匹,虽然紧张,但并非不可能。关键是,这笔投资值得!他深吸一口气,对王熙凤用力点了点头。
王熙凤见儿子如此果断,也不再犹豫,对薛蝌道:“好!就这么定了!三月底前,五百匹珠光锦,一定在松江码头备好!告诉宝丫头,万事小心,我们在京城等她好消息!”
薛蝌脸上终于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太好了!我这就去给宝姐姐回信!”
送走薛蝌,王熙凤想着薛家那一团乱麻,又想起还在南宁帮衬薛宝钗的香菱,心里有了计较。大年初二,她亲自去了一趟薛家看望薛姨妈。
薛姨妈精神依旧不济,拉着王熙凤的手唉声叹气,提到薛蟠的子嗣问题,更是愁眉不展:“……宝蝉那孩子,看着是老实了,可我心里总是不踏实。凤哥儿,你说,要不要把香菱从南宁叫回来?她好歹是老人儿了……”
王熙凤握着薛姨妈的手,柔声劝道:“姨妈,不是我说,香菱那身子,早年亏损得厉害,就算叫回来,也未必就好生养。依我看,倒不如正正经经给蟠大哥再寻一门亲事,娶个家世清白,能掌事的正头奶奶进来,也好撑起这个家。”
薛姨妈被说动了心思,迟疑道:“这……能行吗?”
“怎么不行?”王熙凤趁热打铁,“还有一桩,香菱的父亲找到了,是个有功名的读书人,她本就是被拐子拐来的,身世可怜。如今她在南宁,帮着蝌兄弟管着薛家来往的商队,也算是帮衬着宝丫头。宝丫头如今在那边步履维艰,正是用人之际。若此时咱们放了香菱的身契,让她脱了奴籍,自立个女户,她必定感激不尽,更能一心一意帮衬宝钗。您想,宝钗若能熬过这一关,将来便是一国的太后,有宝丫头的照拂,薛家还怕没有起来的日子吗?”
薛姨妈听着,眼睛渐渐亮了。是啊,若能借此牢牢绑住宝钗这棵未来的大树,薛家还愁没有东山再起之日?
她犹豫片刻,终于点了点头:“你说得在理!就……就按你说的办吧!放了香菱的身契,让她……让她自个儿立户去!”
王熙凤心中一喜,立刻道:“姨妈深明大义!这事宜早不宜迟,我这就安排得力的人,带着身契和您的信物,快马加鞭去南宁办理此事,也好让香菱早日安心,全力辅佐宝钗。”
说来也巧,第二日,英哥儿的干娘,南宁的黄夫人带着儿女来贾府拜年。闲谈中得知王熙凤要派人去南宁,黄夫人便笑道:“这可真是巧了,我们一家也计划着过了正月就动身回南宁去,正好可以同行一段路,彼此有个照应。”
英哥儿听到南宁,立刻想起了娃娃堂里那些小伙伴们,他们的父母如今应该还留在南宁负责神种种植和蚕丝生产。
他忍不住问王熙凤:“娘,去年你们离开南宁时,留下的那四十户买了死契的人家,他们会来京城吗?”
王熙凤想了想,道:“当初留下他们,是为了稳住南宁的根基。如今神种的交割基本完毕,珠光锦的蚕丝生产也上了正轨。他们愿意留下的,可以继续帮着照看珠光锦需要的桑林和蚕丝;若想跟着咱们来京城的,自然也可以。我已让管事问过他们的意思,想必这次会有一部分人跟着船队回来。”
英哥儿听了,心里有些雀跃。这意味着,他很快就能在京城见到一些昔日在娃娃堂的小伙伴了。
他想起在南宁时的那些单纯快乐的时光,想起大家围着他争着学习剑术的样子,嘴角不自觉地弯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