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溪坞的秋阳,金箔般洒满了坡地。沉甸甸的稻穗低垂,压弯了坚韧的秸秆,放眼望去,一片浩瀚的金色海洋在风中起伏,发出沙沙的悦耳声响,如同大地最丰厚的礼赞。
“成了!真成了!”贾琏站在田埂上,望着眼前这远超预期的丰收景象,激动得声音发颤。他弯腰,小心翼翼地捻开一粒饱满得几乎要胀裂的稻壳,露出晶莹如玉的米粒。
“父亲!您看这成色!这分量!狗儿估算得没错,亩产比普通稻田高出两倍有余!这稻种……神了!”他捧着一把金灿灿的稻谷,眼中闪烁着狂喜的光芒。
贾赦站在坡顶,鬓角的白发在阳光下格外醒目。他望着这片由自家亲自缔造的奇迹,深陷的眼窝里翻涌着复杂的情绪。
他接过贾琏递来的稻谷,苍老的手指细细摩挲着,良久,才长长吐出一口气:“祖宗保佑……天不绝我贾家!琏儿,即刻备车!你随我,亲自押送这头批精选的稻种,连同凤丫头备好的那匹特制云锦,进京!面圣!”
这是贾家翻身的最大倚仗,必须由当家人亲自送到御前,方能显出郑重与诚意。
消息传回金陵,王熙凤亦是精神大振。她立刻着手安排青溪坞的收尾工作:精选稻种入库、安排收割、加固守卫……桩桩件件,务必确保万无一失,忙得不可开交,每日只得歇于青溪庄。
金陵城,贾家老宅。
素白的灯笼在秋风中轻晃,宅院显得愈发空寂。
这日午后,宅院深处难得的宁静被一阵粗暴的踹门声和家丁的惊呼惨叫声骤然打破!
“什么人?!”
“拦住他们!”
“啊——!”
一队约莫七八个蒙面黑衣人,动作很快地冲破了门房的阻拦,闯进内院!他们目标明确,直扑库房方向!
“库房在哪!”为首的黑衣人声音嘶哑,手里拿着刀,眼神凶狠。留守的家丁虽然奋力抵抗,怎奈援兵一时半会赶不及增援,很快就被打倒在地,痛苦呻吟。
混乱中,苍梧将英哥儿往廊柱后一推,反手抽出腰间短刀,刀光一闪便迎着两名黑衣人冲了上去。
他左脚在前稳稳扎根,右臂翻腕格挡开左侧劈来的刀锋,手腕急转,短刀带着风声直刺右侧黑衣人的肋下。对方慌忙后缩,却还是被划开道血口,痛呼着后退。苍梧趁机旋身侧踢,正中另一名黑衣人膝盖,趁其踉跄之际,刀背重重磕在他手腕上,迫使对方长刀脱手。
可黑衣人终究人多,剩下几人见同伴吃亏,立刻呈扇形围了上来。苍梧背抵抄手游廊的栏杆,左挡右格间已渐感吃力,额角渗出细汗。
他刚避开正面劈来的一刀,斜后方忽然窜出个矮瘦黑衣人,手里握着柄短匕,趁着苍梧注意力全在前方的空档,猛地朝他后肩扎去!
“嗤”的一声,匕首划破衣料刺入皮肉。苍梧肩头剧痛,动作顿时一滞,正面的黑衣人抓住机会,刀鞘狠狠砸中苍梧的后颈。苍梧眼前发黑,短刀“当啷”落地,再也站不起来。
“苍梧叔!”英哥儿在柱子后看得清楚,小脸涨得通红,也顾不上害怕,迎着黑衣人就冲了两步。
“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要伤人!”英哥儿的声音带着孩童特有的清亮,却透着一股不服输的倔强,明明眼里还闪着害怕,却梗着脖子不肯后退。
那黑衣人本就跑错了方向,正急着找路,冷不丁被个小娃娃拦住,还被劈头盖脸问了一句,顿时更烦躁了。他根本没看清是谁,只觉碍事,扬手就朝旁侧一甩:“滚开!”
这一下虽没使出全力,却也让英哥儿幼小的身子被一股大力带着往旁边歪去,头顶恰好磕在廊柱棱角上。
“咚”的一声轻响,血从头顶冒出,顺着小孩子娇嫩的额头往下淌。肉嘟嘟的小脸瞬间没了血色,睫毛颤了颤便垂落,小嘴微张着没了声息,身子软软的向前倒去。
“喵呜——!”阿狸发出凄厉的尖叫!它感到小主人与自己的精神连结断了,阿狸全身的毛都炸了起来,像个小炮弹一样猛地扑向那个推人的黑衣人,尖利的爪子狠狠挠向他的脸!
“该死的猫!”黑衣人脸上吃痛,气急败坏,反手狠狠砸在阿狸身上!
“呜……”阿狸惨叫一声,被打飞出去,摔在地上,痛苦地蜷缩着,一条后腿不自然地弯着,显然是断了。
这一幕,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进了刚刚闻声从西厢踉跄走出的探春眼中!
她心胆俱裂,飞步冲上前将英哥儿捞进怀里。只见孩子头顶的血迹顺着发丝慢慢晕开,双眼紧闭,竟是被先前的撞击撞得晕了过去。
她这些天一直沉浸在母亲惨死的痛苦里,整个人像被抽走了魂,对外界的一切都麻木了。
可此时英哥儿小小的身子一动不动,刺目的鲜血像针一样狠狠扎进了她死寂的心!
这种再一次眼睁睁看着亲人受苦的无助感像潮水一般瞬间将她淹没!一股巨大的、难以言喻的力量猛地从心底爆发出来!
“住手——!!!”一声带着哭腔、却异常尖利决绝的嘶喊,猛地从探春喉咙里冲了出来!那声音里的愤怒和力量,让所有人都愣住了!
她像疯了一样推开想拉住她的侍书,跌跌撞撞地冲到院子中央,怀里紧紧抱着昏迷的英哥儿,头发散乱,脸色惨白,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死死瞪着那些黑衣人,仿佛要用目光将他们刺穿!
“你们这些瞎眼的强盗!”探春声音发颤,却带着股豁出去的狠劲,“现在库房里根本没有值钱的东西,全是破烂!不信你们自己去看!”她指着库门。
话锋一转,她声音陡然拔高:“告诉你们!贾家的主子已经带着皇上要的贡品去了京城!你们若继续伤人,这罪过,够你们满门抄斩的!你们背后的人,也担不起这祸事!”
这番话像一盆冷水浇在黑衣人头上!尤其是听到““贡品”、“皇上”、“满门抄斩”这些要命的词,几个冲在前面的黑衣人明显慌了手脚!他们只是奉主子之命来抢珠光锦的,可不想惹上这种诛九族的大祸!
为首的黑衣人蒙面的黑布已经掉了,正捂着被猫抓出血的脸,惊疑不定地看着眼前这个言之凿凿的女子。探春的话,让他心里直打鼓。
“妈的!碰上硬茬子了!撤!”为首的黑衣人当机立断,低骂一声。他不敢赌!今天这趟算是栽了!
他一挥手,带着手下像来时一样飞快,翻过院墙,瞬间跑得无影无踪,只留下满地狼藉和痛苦的呻吟。
危险一解除,探春紧绷的神经一下子松了,腿一软,差点跪倒。她低头看向怀中的英哥儿。
英哥儿肉乎乎的小身子软塌塌地窝在探春怀里,原本粉雕玉琢的脸蛋此刻毫无血色,额角的伤口还在往外渗着血珠,顺着太阳穴往下淌,把柔软的胎发都黏成了一绺绺。
看见那张苍白的小脸上刺目的血痕和青紫,探春的心像被狠狠揪住,痛得她几乎喘不上气。
她颤抖着手,小心翼翼地用袖子去擦英哥儿额角的血迹,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大颗大颗地掉下来,落在英哥儿沾了血的小手上。
“英哥儿……英哥儿……”她哽咽着,声音破碎。“都怪我,怪我没保护好你……”
她不能再像以前那样了!不能再让痛苦把自己压垮,不能再让她的亲人受苦受伤了!贾家此时如此艰难,尚有人需要她!
探春猛地抬起头,泪眼模糊,但眼神却像被点燃了一样,充满了从未有过的坚定。她用手背狠狠抹掉眼泪,对着惊慌失措的婆子丫鬟大声喊道:
“都傻站着干什么?!快!快去找大夫!最好的大夫!”
她的声音还带着哭腔,却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力量。
她小心翼翼地把昏迷的英哥儿抱进怀里,仿佛抱住了自己活下去的意义。
“不怕……英哥儿不怕……”她低下头,在英哥儿耳边轻声说着,眼泪还在流,眼神却变得无比温柔而坚定,“三姑姑在这儿……三姑姑护着你……以后……三姑姑再也不会让人欺负你了……”
从绝望的麻木里挣脱出来的心,在这一刻,仿佛被打磨得更加坚强。
探春知道,她必须站起来了。为了这个家,为了怀里这个需要保护的孩子,她必须变得更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