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属的冰冷触感似乎已经烙印在了骨头上,连同那植入皮下的监控单元所带来的、无时无刻不在的细微异物感,一起构成了林曦此刻生存的底色。车厢内,仪器低沉的嗡鸣像是为她脆弱的生命倒计时,又像是束缚着她的囚笼之音。
伤势在革新派提供的昂贵药剂和“静滞力场”作用下稳定了下来,断裂的骨头被某种生物力场强行归位粘合,内脏的出血止住了,规则性创伤也被那种奇特的“规则编织酶”中和了大半。蚀化污染扩散的速度明显减缓,但那种阴冷的、仿佛来自另一个维度的不适感依旧盘踞在识海深处,如同潜伏的毒蛇。
力量在缓慢恢复,识能不再枯竭见底,而是如同细流般重新开始汇聚。SAN值在高级稳定剂的作用下,维持在一个相对平稳但依旧不容乐观的水平(约58左右)。身体依旧虚弱,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隐痛,但至少,她恢复了基本的行动能力。
代价是沉重的。
她摊开手掌,那枚冰冷的“最初之镜”碎片安静地躺着。昨夜那突如其来的悸动和破碎的幻象——生锈的钢铁、弥漫的蒸汽、不祥的猩红光芒——绝非幻觉。鬼书内部一条加密的临时记录和隐约持续的、微弱的共鸣感,都在无声地证明着另一块碎片的存在和异常。
它就在外面。在城市西区的某个角落。而且,正被某种力量粗暴地激活。
她必须去。
不是因为陈博士那尚未下达的、注定充满危险的任务,而是出于一种更深层的、近乎本能的冲动——那是碎片之间的吸引,是对真相的渴求,也是她摆脱眼下这屈辱困境唯一可能抓住的主动权。
但如何离开这个移动的、布满监控的“庇护所”?
林曦的目光扫过车厢内部。冰冷的金属壁,闪烁的指示灯,还有那个隐藏在角落、镜头微微泛着红光的监控探头。陈博士和他的哑黑色护卫虽然不在车内,但这里的每一个动静,必然都在他们的监视之下。
直接提出要求?无异于痴人说梦。对方只会将这视为她价值的一部分,然后更严密地看管起来,等待“物尽其用”。
只能冒险。
她闭上眼睛,意识沉入依旧有些刺痛的识海。规则刻印的光芒比全盛时期黯淡了许多,但经过“守秘人”追杀和禁忌驱动的极限压榨,它们似乎变得更加凝练,对规则的感知也变得更加敏锐和……“狡猾”。
她不能直接对抗或破坏车内的监控和防御系统——那瞬间就会触发警报,而且以她现在的状态和对方的技术水平,成功率无限接近于零。
但她可以……“欺骗”。
利用规则刻印,不是修改仪器本身的规则(那需要极高的权限和力量),而是极其精细地修改她自身周围极小范围内、光线和能量反射的“规则”。
这是一个极其精细的操作,需要对规则有着入微的理解和操控力,同时消耗的识能反而不算巨大,更像是一种技巧性的运用。这正是她在生死逃亡中被迫提升的熟练度体现。
【规则刻印应用:微光偏折·静默帷幕】
【效果:扭曲自身周边光线及低阶能量波动,达成视觉及能量感应上的“潜行”效果。效果范围:极近。持续时间:取决于识能输出及环境干扰。】
【风险:对操控精度要求极高,大幅波动可能导致失效;对高阶探测手段效果不佳。】
微弱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波动以林曦为中心散开。她周围的光线发生了极其细微的扭曲,让她身体轮廓变得有些模糊,仿佛隔着一层晃动的水波。同时,她散发出的微弱生命气息和能量波动也被这层无形的“帷幕”尽可能地吸收和偏折。
她深吸一口气,忍着肌肉的酸痛,悄无声息地滑下医疗床。
脚踩在冰冷的金属地板上,没有发出丝毫声响。她的动作缓慢而精准,如同潜行的猫,完美地控制着每一块肌肉,避免任何不必要的震动。监控探头的红色光点在她模糊扭曲的身影上扫过,似乎迟疑了微不可查的一瞬,又继续它规律的扫描。
成功了……暂时。
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跳动,牵动着未愈的伤口,带来一阵阵钝痛。但她精神高度集中,所有感知都提升到了极限。
货厢的后门是从外部锁死的,结构坚固,强行突破不可能。她的目光落在了侧壁一处——那里有一个紧急泄压阀的内部控制杆,通常用于内部人员紧急开启,但会触发警报。
她不能触碰那个控制杆。
但她可以……尝试影响它下方的锁舌结构内部,那几个微小齿轮的“摩擦力规则”。
指尖轻轻按在冰冷的金属壁上,识能如同最纤细的丝线,透过金属,渗透进去。这是一个比修改光线更难的操作,几乎是在盲操,完全依靠鬼书对器物结构的快速解析和规则刻印那近乎直觉的微调能力。
汗水从她的额角渗出,沿着苍白的脸颊滑落。识海传来细微的刺痛感。
【规则刻印应用:微观干涉·滞涩】
【效果:短暂微调指定极小范围内固体表面的摩擦系数。】
【状态:成功几率计算中…受材质及未知防护力场干扰…成功率:41.7%…】
赌了!
林曦眼中闪过一丝决绝,识能丝线猛地一颤!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几乎被仪器嗡鸣完全掩盖的机括声从内部传来。
就是现在!
她猛地扳动紧急泄压阀的控制杆!
预想中刺耳的警报声没有响起!只有控制杆顺畅滑动的轻响!那个小小的锁舌因为内部瞬间产生的巨大摩擦力而被卡住了零点几秒,未能及时触发警报电路!
侧壁上一道缝隙悄然打开,外面潮湿冰冷、带着工业废料和铁锈味道的空气瞬间涌入!
林曦没有任何犹豫,身形如同鬼魅般,在那层“静默帷幕”的掩护下,闪出了车厢,融入了外界昏暗的光线中。
【警告:已脱离“静滞力场”范围,伤势稳定状态可能缓慢恶化。】
【警告:监控单元信号传输受阻(受未知规则干扰及距离影响),但基础监测功能仍在运行。风险:高。】
鬼书的提示冰冷地响起,但她已顾不上了。
她正身处一个废弃的旧工业园边缘。身后是伪装成普通货车的革新派移动基地,正停在一个巨大的、生锈的龙门吊阴影下。眼前,则是如同钢铁丛林般荒废的厂区:高耸的烟囱寂静无声,庞大的厂房窗户破碎,如同空洞的眼窝,纵横交错的管道锈迹斑斑,地面上散落着废弃的零件和泛黄的旧报纸。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铁锈味、机油腐败的酸味,还有一种……奇异的、仿佛电流穿过潮湿空气产生的臭氧味,其中混杂着一丝令人不安的、微弱的猩甜气息。
那块碎片的共鸣感在这里变得更加清晰了,像是一根无形的线,牵引着她的感知,指向厂区深处。同时,鬼书的警报也再次微弱响起。
【检测到异常灵能波动…模式分析:与“最初之镜”碎片能量签名匹配度87.3%…】
【波动性质:不稳定、活性极高、带有强烈负面情绪污染…】
【警告:该区域存在未知能量场,可能干扰规则刻印稳定性及鬼书解析精度。】
林曦压下身体的不适,将自己隐藏在阴影和废弃机械的掩护下,朝着共鸣传来的方向快速而谨慎地移动。每一步都牵扯着伤口,但她咬紧牙关,将痛楚转化为冰冷的专注。
越往深处,那种异常的臭氧味和猩甜气息就越发浓重。空气中开始出现极其细微的、如同静电般的酥麻感。周围的废弃机器上,偶尔能看到不正常的、仿佛被某种强酸腐蚀过的怪异熔痕。
接着,她听到了声音。
不是机器运转声,而是……一种断断续续的、压抑的哭泣声,夹杂着痛苦的呻吟和……某种尖锐的、用指甲刮擦金属的令人牙酸的噪音!
林曦屏住呼吸,悄无声息地攀上一段锈蚀的铁制楼梯,伏在一个巨大反应罐的顶部,向下望去。
下方是一个相对开阔的卸货区。一个穿着沾满油污工装服、看起来像是流浪汉或者偷偷住在这里的废弃工厂看守人的中年男人,正蜷缩在一堆破烂的编织袋上,痛苦地翻滚着。
他的手里,紧紧攥着一块东西!
那东西约莫巴掌大小,边缘不规则,呈现出一种暗沉的、仿佛凝固血液般的暗红色材质,与林曦手中那块冰冷虚无的碎片截然不同。它正散发着微弱的、不祥的猩红光芒,光芒如同呼吸般明灭不定。
而随着光芒的每一次明灭,那个男人就发出一声更加痛苦的嚎叫。他的身体表面,皮肤之下,仿佛有无数细小的红色蚯蚓在蠕动,看起来诡异而恐怖。他以一种非人的力量,用指甲疯狂地抓挠着身旁的金属货箱,留下深深的、令人心悸的划痕。
他周围的空气扭曲得更厉害了,细小的、暗红色的电弧凭空产生,噼啪作响,击打在周围的地面和废弃物上,留下焦黑的痕迹。一个以他为中心的小型、极不稳定的异常能量场正在形成!
【分析确认:目标持有“最初之镜”碎片(2\/N),属性倾向:暴虐\/污染(初步判断)。】
【碎片处于强制激活状态,正在抽取持有者生命力量及负面情绪,转化为无序能量释放,即将引发区域性规则扭曲事件!】
【预计完全爆发时间:约15分钟。】
【警告:目标生命体征急速衰竭,精神已濒临彻底崩溃,转化为低阶孽物的可能性:74.5%。】
林曦的心揪紧了。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一种强烈的愤怒和悲哀。
这块碎片,竟然是以这种方式“存在”着。它不是在等待被人发现,而是在吞噬一个无辜者的生命!
必须阻止它!
但如何阻止?直接冲上去抢夺?那个不稳定能量场和四处乱窜的暗红电弧极度危险。而且,那个男人本身在碎片的力量和痛苦驱使下,也可能爆发出难以预料的反抗。
更重要的是……她敏锐的感知捕捉到了另一些动静。
工业园的阴影中,不止她一个“访客”被这异常的能量波动吸引而来。
左侧远处一段高架管道上,一个模糊的黑影一闪而过,动作轻盈得不似人类,带着一种野生驭鬼者特有的、混乱而贪婪的气息。
右侧另一个厂房的破窗后,似乎有镜片的反光一闪而逝——是守旧派的残党?还是特异局外围的调查员?他们在观望,像是在等待渔翁之利。
虎视眈眈。
她此刻重伤未愈,状态不佳,还受制于革新派的监控,偏偏又撞上了这块烫手山芋和闻腥而来的鬣狗。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下方男人的惨叫声越来越微弱,身体抽搐的幅度却在加大,那暗红碎片的的光芒却越来越亮,周围扭曲的能量场范围正在缓慢而坚定地扩大!
不能再等了!
林曦眼神一凛,深吸一口气,意识再次沉入鬼书。
硬抢不行,强攻危险且会暴露自身。
那就……只能“欺骗”到底了。
她看向手中那枚冰冷的碎片,一个极其冒险的计划在脑中迅速成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