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鹤年还要准备明年的乡试，先走一步，快到年关，张氏和唐氏也得回程家操持家务了.于是，程宅只剩下了程宝珠和尚在养病的程嘉树两人。
要过年了，府中又多是年轻的仆从，大家雀跃的小心思感染了程宝珠，只有程嘉树一板一眼地读书，辅导程宝珠做功课。
这日，程嘉树带程宝珠研读完了《诗经》，在桃红帮忙收拾书本的空档，程宝珠询问程嘉树，“大哥，新年想怎么过？可有想去玩的地方？”
程嘉树不着痕迹地看了程宝珠一眼，又将眼神落到了书本上，“吃顿年夜饭、守岁。”
程宝珠扬起来的嘴角瘪了下去，“大哥，你这人好生无趣！”
“不如我们去城郊的庄子上过年吧！那儿山好水好，庄子上新来了个厨子，做菜可好吃了！我们还可以在那里放烟花……”程宝珠兴冲冲地说了一大堆。
程嘉树淡淡瞥了她一眼，“宝妹妹自己去吧，我就不凑热闹了！”
这些时日，程嘉树刻意与程宝珠保持距离，就是怕唤起自己不该有的心思。于是，程宝珠提出的一切玩耍安排都被他挡了回去。
程宝珠气哼哼道，“大哥！你若不去，那我也不去了！什么好吃的好玩的，统统不安排了，咱们大家伙儿就在这里待着。”程宝珠故意大声说，好让外面候着的下人也听到。
大家都没吭声，但几个年纪小藏不住心思的，脸上写满了失落。
程嘉树放下书本，揉了揉额头，抬起头无奈地看着程宝珠，“姑奶奶，怕了你了！”
清隽的男子展露笑颜，白皙秀气的脸上浮现淡淡红晕，叫人越看越挪不开眼，程嘉树的好看，在于平淡的皮囊之下每个毛孔都舒张着温暖柔和的气息。
程宝珠被惊艳了，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大哥，你笑起来真好看！”
两人的目光在空气中交汇，程嘉树心虚极了，率先挪开了目光。
来到农庄，众人安置好了行李，准备用饭。
程宝珠招呼着桃红等人坐下，“今日是除夕，不讲究那些虚礼，桃红、绵竹、鸣竹，你们都别操劳了，去坐下吃饭，好好热闹一番。”
桃红、绵竹、鸣竹得了命令，开心地跑到外间和众位兄弟姐妹们吃团年饭。
走之前，桃红难得心细，多说了句，“小姐、公子，你们有事就喊我们一声。”
程宝珠点点头，“没白疼你，快去吧！”
饭桌上，程宝珠站起身来，拼命给程嘉树夹放得比较远的菜，“天寒地冻的，大哥多吃些，暖暖身子。”
程嘉树看着堆成小山一样的碗，无奈皱眉，见程宝珠还要夹菜，手比脑子快，抓住了少女的皓腕，“别光顾着我，你自己也吃。”
程嘉树的手偏冷，程宝珠猝不及防被冻了一下，激得身子一抖，筷子要掉。程宝珠赶紧去捡，结果不小心撞到了桌角。
程宝珠捂着额头呲牙咧嘴，程嘉树转动着车辇，赶紧拿开程宝珠的手去看，眼神心疼，“疼吗？”
程宝珠疼得眼泪都出来了，哼哼道，“疼着呢！”
程嘉树张嘴就要喊桃红进来。哪知程宝珠下一秒捂住了他的嘴，笑道：“被我骗到了吧！”
程嘉树眨眨眼睛表示无奈，凤眸微弯，漆黑的瞳仁里亮起星光。
程宝珠放下手，就看到程嘉树扬起了新年的第一个笑容。
此时，五颜六色的烟花在夜幕中绽开，绚烂缤纷，光彩夺目，在两人的侧脸上玩着光影游戏。
两人转头望向窗外，唇角勾起同样的弧度。
等到烟花接近尾声，程宝珠从怀里摸出一个红包递给程嘉树，“大哥，新年快乐！”
程嘉树看到红包，先是一愣，继而展开了笑颜，从怀里也摸出一个红包，递给程宝珠。
“宝妹妹，新年快乐！”
程宝珠见那红包鼓鼓的，很是好奇，“我能现在打开看吗？”
程嘉树点点头。
程宝珠打开看，是一叠银票还有一个——“木偶！”
“这木偶是雕的我吗？”程宝珠拿着木偶爱不释手，那是一个粉色衣衫的少女小人，情态娇憨，煞是可爱。
“喜欢吗？”程嘉树问道。
程宝珠点点头，“当然喜欢了！不管大哥送我什么，我都喜欢！”
程嘉树明知道是程宝珠的马屁话，心中还是止不住的高兴，继而转为苦涩，宝妹妹，我拼命告诫自己不要喜欢你，可是……我到底该拿你怎么办才好！
第二日，程嘉树在庄子上见到了意想不到的人。
程宝珠正在给大家发红包，等排到程显一家子时，程嘉树愣住了。
程显认出了程嘉树，高兴道，“原来这庄子的主人家是公子您啊！失敬失敬！”
程宝珠见两人认识，问道，“大哥，这就是我说的新来的厨子。你们认识吗？”
程嘉树迅速收敛了不自然的神色，低声在程宝珠耳畔道，“那次在农庄游玩时，有过一面之缘。”
程宝珠点点头表示知晓。倒是程显的妻子黄婆子盯着程嘉树看，面露古怪之色。
程嘉树不经意地和黄婆子对视一眼，若是仔细看，两人的面容有六分相似。
程嘉树悄悄攥紧了拳头，目光波澜不惊，心中警铃大作。
深夜，黄婆子悄悄溜出了下人房，跑到了程嘉树的院子里张望。
此时，程嘉树单独坐在后院里，心中还在为白天见到的那两个人而发愁，想到黄婆子的脸色，他总觉得，她认出他来了！
草丛中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程嘉树皱眉呵斥，“谁在那里？”
黄婆子见自己被发现了，讨好地上前行礼，“回禀公子，老婆子我睡不着出来走走。”边说边盯着程嘉树看。
“到别处去，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程嘉树丢完这句话就想走。
黄婆子试探地喊道，“狗蛋？”
程嘉树推着车辇的手却没停，一路向前。
黄婆子停留在原地，愣愣看着他。此时一阵寒风刮来，她冷得发抖，顾不得想其他，匆忙跑回了屋子。
程老汉见她回来了，埋怨道，“大冷天的，你跑哪去了？”
黄婆子越想越不对劲，“当家的，你说，那个程公子像不像咱们狗蛋？”
“拉倒吧！”程老汉嫌弃地看了黄婆子一眼，“那是京城的公子哥少爷，你想啥呢！怎么可能是狗蛋呢？”
“你不觉得他和我长得很像吗？”
程老汉看看黄婆子的脸，“好像是有点像？但这也太扯了，像的人多了去了，不可能！”
“咋不可能啊！我都打听清楚了，他们是从云城到京城来的，你忘了，咱们那时候……”黄婆子越说越大声。
“你快闭嘴吧！”程老汉不耐烦打断她，“那事儿你就当忘了！”
“那可是咱儿子啊！你不想知道他是不是咱儿子嘛？！”黄婆子拧了他一把。
“那你想咋地！”
“你记不记得，咱们狗蛋儿小时候从树上摔下来，右腿上留了一道疤，那条疤的形状我记得很清楚。只要能让我看到他的右腿，就知道他是不是咱们儿子了！”
“公子，药浴准备好了。”绵竹将程嘉树推到浴桶边。
程嘉树轻哼一声，“嗯。”张开双手，任由绵竹将他的衣衫褪下。
黄婆子悄悄躲在窗外，在窗户纸上掏了一个洞，窥视着屋中。
屋子中烟雾缭绕，黄婆子一时被雾气迷了眼，待再看去时，程嘉树已经进了浴桶，黄婆子的眼睛和程嘉树的眼睛撞了个正着。
不好！黄婆子撒腿就跑，屋里程嘉树怒道，“抓住她！”
程老汉和黄婆子跪在地上求饶。
黄婆子哭道，“求公子小姐行行好，我再也不敢了！”
“我好心雇佣你们，你们竟然偷看主子沐浴！”程宝珠气得要死，“你们这么做到底有什么目的？”
黄婆子支支吾吾就是不肯说。
程嘉树冷眼看着他们，“我也很好奇，我一个残废之躯，有什么值得你们惦记！今日若是说不出所以然来，那就见官吧！”
程老汉明显慌了神，立马道出了前因后果，“都怪你个老婆子，非说公子是咱们失散的儿子，要看公子右腿上是否有条疤，好证明公子的身份！”
“呵！”程嘉树呼出一口冷气，“荒谬至极！我乃程家嫡长孙，与你们有何干系！”
黄婆子看见他的脸，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嚷嚷道，“你就是我的狗蛋儿！当初，要不是我们，你能被换到大户人家当少爷？你不能得了富贵忘了娘！狗蛋儿！”黄婆子说着就要扑向程嘉树，被绵竹按住了才没得逞。
“放肆！”绵竹呵斥道。
程嘉树怒极反笑，连说三声，“好！好！好！”竟一把掀开袍子，露出里面修长的双腿，“睁开你的狗眼好好看看！”
黄婆子定睛一看，程嘉树腿上是密密麻麻的疤痕，看着就可怖，哪还有小时候那道疤痕！
程宝珠看见程嘉树腿上的伤痕，不自觉又想到那日跳崖的场景，心中对程嘉树越发愧疚，她走到程嘉树身边，捏紧了他的手掌。
二人对视一眼，程嘉树给了程宝珠一个安心的眼神。
“看清楚了吗！可找到了那条疤！”
黄婆子左看右看都没看出来，心中发虚，嘴上仍然狡辩道，“听闻你掉下了山崖，那伤疤都被新的疤盖住了，这证明不了！”
“绵竹！”程嘉树唤道。
“在！”
“从小到大是你伺候我沐浴的，你说说，我的右腿没跳崖前有没有疤！”
绵竹想当然地说，“当然没有！小的记得很清楚，公子身上没有疤痕。”
程嘉树又看向黄婆子，“这回你听清了！我的小厮没有必要骗你，你若再胡搅蛮缠，休怪我对你不客气！”
黄婆子嗫嚅着说不出话来，难道真是自己搞错了？
程老汉赶紧讨饶，“是我家婆娘老糊涂了，求公子开恩！求公子开恩！”边说边磕了好几个响头。
程嘉树悄悄转动了车辇方向，身子微微侧着，没有受程老汉的磕头。
程宝珠就站在程嘉树身边，余光见到他的动作，眉头轻轻蹙起。
父母礼，儿不受。
程嘉树察觉到了什么，转头撞见了少女探究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