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神色坦荡,语气却带着几分落寞与决然:
“秦夫子,实不相瞒,学生此次秋闱再次落榜。自知于科举一道上,天赋有限,蹉跎数年,亦是无望。”
“如今既已决定不再继续,便需考虑生计问题。奈何学生除了读书,身无长技。”
“听闻夫子学堂一直在招纳贤才,便厚颜前来,想谋个教书先生的职位,不知夫子可否给学生一个机会?”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态度十分诚恳:
“当然,若夫子此处人手已够,不缺人的话,也请直说无妨,学生再另寻他路即可。”
秦熙听着,心中微微一动。
她确实缺人手,尤其是像赵文启这样有扎实功底、又曾是在官学正经读过书的年轻人。
而且,观他言行,为人坦荡,从擂台对子到今日求职,都显得光明磊落,对自己也一直以“秦夫子”尊称,心中已然同意了大半。
但她还是将自己的顾虑说了出来,目光清澈地看着赵文启:
“赵学子能来,学堂自然是求之不得。只是,我这学堂与别处不同,学生中有不少是女孩子,还有来自附近寨子的各族女孩。不知赵学子可会介意?”
赵文启一听,连忙摆手,语气甚至有些急切:
“不会不会!秦夫子说哪里话!女子求学,部族交融,此乃开启民智、促进和睦的大好事。学生敬佩还来不及,岂会介意?”
他眼中流露出真诚的钦佩。
“不瞒夫子,学生一直十分钦佩夫子,不惧世俗流言,敢为人先。”
“以女子之身开办学堂,此番胆识与胸襟,实在令我等男儿汗颜。能在此等学堂任教,是学生的荣幸。”
听他如此说,秦熙心中最后一丝疑虑也烟消云散。
她脸上露出明朗的笑容,直接问道:
“既然如此,不知赵学子何时可以来学堂授课?”
赵文启见秦熙答应,心中一喜,立刻道:
“学生明日便去官学办理退学事宜,后日一早,便可来给孩子们授课。”
两人都是爽快人,当即又商定了每月给赵文启的月钱数目。
没有虚伪的推辞,也没有刻意的压价,几句话便谈妥了,彼此都觉得十分痛快。
这时,苏春意端着两碗热气腾腾的鸡蛋面进来,放在桌上招呼他们:
“你们两个快来趁热吃!”
令人惊讶的是,刚刚吃了那么多饭菜的赵文启,看着那香气扑鼻的面条,竟然又觉得有些饿了。
他想着反正以后都要一起共事,也不再过分客气。
对苏春意道了谢,便端起一碗,斯文却速度不慢地吃了起来,轻轻松松又是一碗面下肚。
屠老三在一旁看得是彻底服气了。
他以为自己年轻时在行伍里就算能吃的了,今天才算见识到什么叫“人外有人”。
送走了千恩万谢、约定后日来上工的赵文启后,秦熙看着父母那依旧兴奋难抑的样子,有些不明所以。
屠老三立刻手舞足蹈地比划起来,唾沫横飞地向女儿描述赵文启刚才究竟吃了多少东西。
秦熙听得目瞪口呆,有些难以置信地看向母亲。
苏春意也笑着点头证实:
“你爹没夸张,赵学子是真能吃!看着瘦,饭量顶你爹好几个!”
秦熙消化了一下这个惊人的消息,最后只能发出感慨:
“他吃那么多到底都装到哪里去了?”
屠老三又好奇地问苏春意:
“你怎么知道他没吃饱,又给他煮了碗面?”
苏春意得意地笑了笑:
“这你就不懂了吧?你想想,你第一次上别人家吃饭,好意思敞开肚子吃饱吗?肯定要留着点肚子,表示客气嘛!”
屠老三一听,恍然大悟,连连点头:
“是这个理!是这个理!”
他越想越觉得赵文启这年轻人实在、不做作,心里更是喜欢。
当即就要出门去溜达,准备去找秦阳和岩桑,好好显摆一下他今天见到了一个多么能吃的“饭桶”……哦不,是“人才”!
苏春意好笑地看着丈夫像得了什么宝贝似的出门显摆,摇了摇头。
随后,她看向女儿,她觉得,此刻或许是个好时机。
“熙儿。”
苏春意拉着秦熙在桌边坐下,语气轻柔却带着认真:
“娘想和你说会儿话,行不?”
秦熙看着母亲眼中复杂的神色,心中隐约猜到了什么,她点点头,握住母亲的手:
“当然行啊,娘,您想说什么?”
苏春意看着女儿清亮沉静的眼眸,开门见山地问道:
“熙儿,你跟娘说实话,你对那位陆大人到底是个什么想法?”
秦熙反手轻轻拍了拍母亲的手背,脸上露出一抹平静而通透的笑容。
那笑容里,没有少女怀春的羞涩,也没有对高门的向往,只有历经世事后的清醒与淡然。
“娘,”她的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
“我和玥儿不一样。”
她抬起眼,目光仿佛穿透了时光,看到了那些并不算太久远却恍如隔世的画面:
“流放的时候,我已经记事了。”
她顿了顿,语气依旧平稳,却带着沉重:
“我记得秦家是因何获罪,记得流放前京城的秦府是什么样子,更记得在秦府的那些年,我们过的是什么日子。”
苏春意凝视着女儿沉静的面庞,那段被她深埋心底、不愿触碰的过往,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地冲破了记忆的闸门。
当时她被爹娘卖给了秦府,成为了秦阳嫡兄的一名妾室。
秦阳的嫡兄妻妾成群,孩子也生了不少,却偏偏没有儿子。
秦阳的嫡母,无奈之下命人一口气买回了许多像苏春意这样出身清白的穷苦人家姑娘,充作妾室。
再加上秦阳嫡兄自己从各处秦楼楚馆赎回来的花魁妓女,整个后宅堪称百花争艳,却也乌烟瘴气,暗流汹涌。
苏春意在其中,就像一颗被投入湖底的小石子,毫不起眼。
她模样顶多算清秀,比不上那些精心调教过的美人妩媚动人,性子也倔,学不来那些曲意逢迎、媚宠争艳的手段。
因此,在秦阳嫡兄那充斥着莺莺燕燕的后院里,她这个“春姨娘”几乎像个隐形人,很快就被遗忘在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