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街上的店铺大多已开始上门板准备打烊。
隋安儿拉着秦玥的手,几乎是跑着冲向布庄。
“掌柜的,等等!”
隋安儿气喘吁吁地喊道,一只脚已经踏进了门槛。
店家刚把最后一块门板抱起来,闻声回头,见是客来,便笑着又把门板放下:
“快请进,还没落锁呢。”
昏黄的油灯光线下,布庄里琳琅满目的布匹泛着柔和的光泽。
隋安儿目光急切地扫过货架,几乎是立刻就锁定了悬挂在醒目位置的一匹嫩绿色细棉布。
那颜色鲜亮得如同初春刚冒头的柳芽,又似雨后洗净的新荷,在灯光下透着一股子清新灵动的生机。
“玥儿,快看!”
隋安儿眼睛发亮,拉着女儿走过去,指尖忍不住轻轻触碰那柔软的布料。
“这颜色多鲜亮,你皮肤白,穿上肯定好看。”
她已经在脑海里勾勒出女儿穿上这嫩绿上衣的模样。
然而,秦玥只是看了一眼,就轻轻摇了摇头,语气带着这个年纪少有的务实:
“娘,这颜色是好看,但不实用。我整天泡在药房里,不是捣药碾粉,就是分拣晾晒药材,灰扑扑的药末、草屑到处都是。”
“上山采药更不用说,钻林子、爬土坡,荆棘挂蹭都免不了。这么鲜亮的料子,沾上一点脏就显眼,洗两次颜色就旧了,多可惜啊。”
她说着,目光转向旁边一匹颜色深沉、质地厚实的布,
“还是给我买那匹深蓝色的吧,沾点灰也看不出来,干活穿着正合适。”
“可是玥儿,你总得有件鲜亮衣裳出门穿吧,整日里灰扑扑的……”隋安儿试图争取。
“娘,”秦玥挽住母亲的手臂,声音放软了些。
“药房就是我的‘门’啊。先生那儿,病人也不会嫌弃我穿什么颜色。”
“这深蓝土布挺好的,我瞧着也顺眼。”
她指着那匹布,“您看,这布纹多密实,是沙族织的吧,透气又耐磨。”
隋安儿看着女儿坚定的眼神,知道再争执也无用。
她心里叹了口气,涌上一股酸涩的怜惜。
女儿太懂事了,懂事得让人心疼。
她只能妥协,指着那匹深蓝色的沙族土布对店家说:
“掌柜的,麻烦您,就扯这深蓝布吧。给这孩子做两条裤子,一件上衣。”
“好嘞!”店家利落地量布、剪裁。
秦玥又补充道:
“娘,爹的裤子也早该换了,膝盖和屁股上的补丁都快摞成山了。田里活重,更费裤子。”
隋安儿一想也是,想着丈夫那身补丁摞补丁的衣裳,心头一软,便对店家说:
“掌柜的,干脆这整匹布都给我吧,正好够给她们爷俩一人做一身新的。”
店家笑着应下,将一整匹沉甸甸的深蓝土布仔细包好递给隋安儿。
母女俩抱着布卷走出布庄,外面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只有零星几盏灯笼亮着。
隋安儿抱着那卷深沉的蓝布,脚步却有些沉重。
她忍不住回头,再次望向布庄里。
隔着门板缝隙,那抹鲜嫩的绿色仿佛还在她眼前跳跃。
那颜色如此鲜活,如此适合她正值豆蔻年华的女儿,难道就因为要干活,就永远与它无缘吗?
“玥儿,你在这儿等娘一下!”
隋安儿突然把布卷塞到秦玥怀里,不等女儿反应,转身又快步冲回了布庄。
店家正准备落锁,见她又回来,有些诧异。
隋安儿指着那匹嫩绿棉布,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
“掌柜的,劳驾,再给我扯四尺,就那嫩绿的。”
店家愣了一下,随即了然一笑,麻利地扯布、剪裁、包好。
隋安儿捧着这小小一包鲜亮的绿色,像是捧着一份失而复得的珍宝,脸上终于露出了心满意足的笑容。
深蓝的耐磨耐脏,干活穿;这嫩绿的,就给玥儿做一条裙子。
在家穿,或者偶尔得闲出门时穿穿也好。
她的女儿,值得拥有一抹属于春天的颜色。
看着母亲抱着那包嫩绿布,脸上带着欢喜走回来。
秦玥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脸上泛出一抹笑意。
母女俩在渐浓的夜色中,欢欢喜喜地往家走去。
回到家,秦阳正抱着秦瑶在院子里玩。
见妻女抱着布匹回来,连忙迎上去接过那沉甸甸的深蓝布卷。
他掂量了一下,又看到妻子怀里那包小小的嫩绿布,瞬间明白了:
“这是要给玥儿做裙子?”
“嗯!”隋安儿笑着点头,把嫩绿布小心地放在桌上。
“深蓝的是给你们爷俩做衣裳裤子的,你这身都快成百家衣了。这嫩绿的给玥儿做条裙子。”
秦阳看着桌上那抹鲜亮的绿色,再看看妻子身上同样洗得发白、袖口磨得起了毛边的旧衣裳,心头猛地一酸。
她总是这样,心思全在丈夫和孩子身上,唯独忘了自己。
他默默地把布卷放好,什么也没说,只是晚上哄睡了小女儿后,借着月光,仔细量了量隋安儿挂在墙上的旧衣尺寸,暗暗记在心里。
第二天,秦阳特意起了个大早,在去稻田前绕道又去了趟布庄。
他笨拙地在各色布匹间挑选了半天,最后选中了一匹柔和的藕荷色细棉布。
随后送去给了徐嬷嬷,拜托徐嬷嬷帮隋安儿做一身衣裙,徐嬷嬷自是应下还打趣了秦阳几句。
直将秦阳说的脸比猴腚。
得了新布,隋安儿心里仿佛有了着落。
只要得空,哪怕只有片刻闲暇,她就拿出针线笸箩,开始飞针走线。
深蓝土布厚实,针扎进去都费劲,但她缝得极其认真。
给秦阳做裤子时,膝盖和屁股这些易磨损的地方,她特意多缝了几道线加固。
给秦玥做上衣和裤子时,她的心思更细。
想到女儿正在猛长个子,她特意将裤脚和衣袖都多留出了两寸的量,密密地缝了边。
这样等女儿再长高一些,只需把折进去的边放出来,就又能穿一阵子了。
那四尺嫩绿布,她更是珍而重之。
暂时还没动手,只是时常拿出来摩挲端详,在心里反复琢磨着做什么样式才最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