莱恩十八岁了。
魈鳞事件之后又过了两年,太子获准入殿听政,而莱恩也脱离了伴读的生活,即将真正步入仕途。
而今日,便是他与诸位太子侍读一同入殿,受命于王的日子。
“这次入殿不比七年前,切不可乱了规矩。”沐婉华望着面前已经比自己高出一头的莱恩,满脸欣慰与不舍。
小绿和小红细心地为他整理着崭新的青隼官服,尽管今日之后,莱恩便要换上象征新身份的官袍,或入文班,或归武列。
他脸上的稚气已褪,只剩下那双明亮灵动的双眼,仍保留着少年人的心气与锐利。
两年前那柄尚未出鞘的公子剑,如今终于微微拔起,初露锋芒。
“知道啦娘,不必担心!”莱恩抖了抖袖子露出双手,笑着上前揉了揉沐婉华的脸颊:“比你高很多了噢,这下你可不能随便摸我的头了!”
沐婉华被逗的失笑,伸手拍开他的双手,一脸嗔怪地看着面前笑嘻嘻的儿子:“没大没小…时候不早了,快去吧!”
“遵命!”莱恩一脸郑重地单膝下跪:“下了朝我就回来,今天想喝冬瓜排骨汤!”
“好好好。”沐婉华掩口轻笑:“你这孩子,整天惦记的都是吃什么。”
“都怪清水,自打认识就带你到处乱吃,两只馋猫。”
马车从沐府大门沿着大路缓缓前行,莱恩紧了紧小绿披在自己肩上的厚袍,冲着大门外的身影挥了挥手。
太初圣殿的东门外,早已聚集了数十位文官。他们远远听到马蹄声响,纷纷投来视线。
“就这里吧!”莱恩并未让马车行至门外,而是在十丈开外便敲打车厢,示意车夫停下。
他脱下厚袍,塞到小绿怀中,接着跳下马车,微微整理了一下官服。
“少爷,晚些我再来接您!”小绿拉开车帘,挥了挥手。
莱恩微笑点头,接着信步朝着东门走去。
“莱伴读,近日可好?”
“太子入殿听政,莱伴读也将身负重任,实乃我极冠之幸!”
“日后同朝为官,还望莱伴读多多走动!”
官员们纷纷拱手寒暄。
尽管他们品级比莱恩高出不少,但谁也不能保证眼前这少年日前途几许,哪怕只是做做样子,也不能树立新的政敌。
莱恩礼数周全,笑容温和,一路躬身奉承。几句恭维话说得老成干练,哄得将那些臣子胡须颤抖,满面笑容。
“哼,乡野匹夫,偶得圣恩,真当自己是条锦鲤了。”
一众互相吹捧的话语中,突兀的冒出了一道尖锐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怨气。
莱恩眯起眼,循声望去——呵,“老朋友”了。
内侍局少卿,沈惟中。
七年前莱恩母子入殿之时,便是他不停发难,言语间轻蔑至极。
而他那好外甥姚仲修,更是在禁军内院区别对待莱恩母子,试图安排便室旁的小屋让二人入住。
最终自取其辱,落得革去官职,贬为平民,跑去猛兽馆喂牲口的下场。
沈惟中七年以来,每每看到猛兽馆的姚仲修一身臭味,归家后以酒浇愁的颓废模样,心里的火便控制不住的燃烧。
无奈莱恩一直身在太子殿,即使想报复也没地方穿小鞋,但今日不同。
终于又让我碰到你了!
沈惟中暗自咬牙,见莱恩目光朝自己望来,眼中闪出怨毒之色,开口更是语不惊人死不休:
“做了太子伴读也不学好,我且问你,你帮人作弊多少次?”
“带太子溜出太初圣殿,在街头与平民厮混多少次?”
“听说神京怜花楼,也出现过太子的身影?”
“带着一国诸君流连风月,你可知罪!”
一连三问,振聋发聩,惊得众人皆静。
东门外的玄甲禁军仍旧目不斜视,这些权力的争斗他们早已习以为常。而那些身居高位的重臣更是袖手旁观,神情淡漠。
他们自视甚高,圈子亦与莱恩这些小官没有交集。
反倒是方才还围在莱恩身侧,互相奉承的几位官员,此刻听到姚仲修的话,下意识地轻挪脚步,悄然与他拉开了几分距离。
“…果真是墙头草,老狐狸。”
莱恩心中嘲弄,仍旧面色不变:“沈少卿此言何意?”
“哼。”沈惟中冷哼一声,转过身去:“你嘴硬便是,等我入殿参你一本,看你还如何狡辩!”
莱恩笑而不语,恰在此时,三通晨鼓响起,门内礼官高呼:
“开——东门!”
朱漆大门缓缓开启,莱恩微微垂首,跟着众臣鱼贯而入。
同样的地点,不同的心境。
他并没有像七年前那般慌乱拘谨,而是与他人相同,安静检查着腰牌和手中的象牙笏板,顺手将官袍的褶皱抚平,气度从容。
众臣在礼官的带领下缓步而行,朝着太初圣殿前的璃青石台阶走去。
与西门的武班汇合后,文武官员从台阶的东西两侧缓缓攀登,直至到了太初圣殿门外,才鱼贯而入,各自站位。
莱恩自然是靠在大门处的文班末列。
他抬头四下看去,那几个老熟人都在——
苏清晏,顾子炎,江明远,程景俊。
他们这五个陪伴太子读书的伙伴,终于到了成年奉命为官的一刻。
五人正互相挤眉弄眼,就听到殿内礼官高唱:
“国君到——”
“圣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百官跪地,齐声高呼。
“诸卿平身,有事奏来,无事退下。”
李承恒一身金色龙袍,端坐御座之上,微微抬手。
照例是各部官员分奏琐事,照例是惜字如金的“准奏”,“驳回”,“再议”的回答。
沈惟中面色红润,眼见就能将莱恩拍在地上,终究是再也按耐不住:
“臣沈惟中,启奏圣上——”
莱恩抬头,看向迈出班列的内侍局少卿。
“臣沈惟中,以王国礼律第七卷《太初学规》,《宗仪戒章》为据,参奏太子伴读莱恩,有渎学乱典,败化王德,扰宫失仪,越禁惑众之嫌!”
此言一出,满殿哗然。
“哦?”李承恒皱眉,言语并不见情绪波动:“这一条条罪状倒是触目惊心,沈少卿可有证据?”
沈惟中面露得意之色,从怀中抽出厚厚一叠奏折,双手捧起:“此为证人证言,证据实录!”
礼官上前接过,转身呈至李承恒面前。他伸手展开奏折翻阅,神色未变。
“莱伴读在太子殿期间,多次帮顾子炎作弊,逃避考试。”
“且多次私自溜出太初圣殿,于街头与平民厮混,甚至出现在怜花楼,流连风月。”
沈惟中生怕李承恒如七年前那般力排众议,此刻目光炯炯,声如洪钟:
“此人祸乱朝纲,牵连一国诸君品德败坏,断然不可留于朝堂,有辱王国威仪!”
群臣议论再起,沈惟中见状更是挥袖大喝,神态激昂,试图将他们与自己绑在一起:“如今证据确凿,但凡我极冠忠君之臣,皆知此子用心险恶,留之不得!”
“啪。”
李承恒合起奏折,面露愠色:“莱伴读,沈少卿证据确凿,你可还有话说?”
莱恩不慌不忙,走出班列拱手一揖:“回禀圣上,沈少卿所奏,并非虚言。”
沈惟中更是得意。
如果说作弊只是个人问题,那带太子私自外出,流连风月,就是祸乱朝纲的重罪!
李承恒怒意更甚,莱恩不等他张口,便跪了下来,声音沉稳笃定:
“臣恳请圣上,容臣逐一陈明。”
李承恒本已怒极,一听莱恩话中的意思,似乎事情并不是自己想的那样?
他当下来了兴趣,神情放松,身体微微前倾,饶有兴趣地看向这个一脸胜券在握的少年,嘴角忽然浮出一抹笑意:
“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