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柴绕道乌兰那勒，去见贝支。为了避嫌，并不入城，只教人请出贝支，在城外相见。
再见阿柴，贝支悲喜交集，阿柴却推说赶路，略略寒暄，寥寥数语，阿柴问过贝支是否知道阿墨的情况，便又启程。
回到大营，阿柴即刻看望萨哈。相较离营之时，萨哈伤势见好，虽仍行动不便，但精气神都健旺许多。
“柴将军，骨都侯和你们汗王可曾为难你？”
“还好，并不怎么为难。只是……兄弟，咱们以后日子不太好过了。”
“怎么个意思？”萨哈支起身子问。
阿柴解下头盔，随意扔到一旁，一屁股坐在皮垫上道：“我们汗王不允我一卒一马。你我如今折损了半数弟兄，营内只有七百多人，又被罚没军马五百，手中只剩两百多匹……什么狗屁‘夺玉将军’！你见过带着七百步兵的匈奴将军吗？”
说完，阿柴双掌捂脸，搓了搓，无力道：“也对，残军配败将，没有错！”说完哈哈大笑起来。
“柴将军，兄弟！”萨哈急劝：“切莫失了心气，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再说，右贤王不也有嘉许之言吗？”
“你不懂。回都城讨不得军队，在右贤王、骨都侯眼里，便是失了汗王信任。手上这么点残兵，以后谁还用我？”
“那，柴将军，你问骨都侯讨些人马不行吗？先前不也是骨都侯给你升了一级，还额外拨付五百匈奴轻骑与你！这一仗虽败，但死的几乎没有匈奴人啊！”
“你以为他想给就能给？咱俩不是匈奴将领，头一次给，算是勉励；倘若再私自分拨兵马，那就有结党营私、图谋造反之嫌疑了！”阿柴怅然道：“罢了，你，至少还可以回去做你的焉耆王爷；我，便苟在这半山腰吧。”
“我不回去！柴将军，什么半山腰的我没听懂，但教我回去，我可不答应！”萨哈粗声粗气嘟哝着：“我哥是焉耆王，我回去，在他庇荫之下，还能立什么功业？柴将军，你莫丧气，凭你的本事，一定能闯出一片天地！我萨哈跟定你了！”
“没兵没马，闯个雀儿！若不是在匈奴地界，我真踏麻的想…”
“柴将军，你想怎样？”
阿柴没有回话，脑子里浮现出当年官匪进村抓丁时叫嚣挥突的场景，阿墨、贝支与他一同杀尽那群匪兵，而他自己甚至手刃了那领头的军官。
然而这一刻，阿柴内心突然理解那名军官，甚至有些羡慕……是的，倘若此时此刻身在车师，或者焉耆，阿柴恨不能立刻带上十来名士兵，四处抓丁，补充自己部曲捉襟见肘的兵源配备。
想到曾经并肩作战的阿墨，阿柴神色又凝重起来。
“萨哈兄弟，我与你说个正事儿！”阿柴道。
“何事？”
“你之前带弓手伏击东方卫，被一少年冲阵，坏了大事。你可知那少年是谁？”
“是谁？我记得柴将军对他很感兴趣，盘问了我许久！”
“那少年名叫肖离墨，小名阿墨，上届卓达比武大会第三名。”
“难怪身手如此了得！”
“不错。他还是车合烈的徒弟，唯一的徒弟！”
“什么？车合烈？西域第一执羽车合烈？！”萨哈大骇，不觉又坐直了几分。
阿柴不答，只点了点头。
“难怪，难怪箭术如此精准……那日我看，便觉与摩多王子不分伯仲，原来是车合烈的徒弟！”萨哈自言自语了一会儿，又问：“柴将军，你怎知是他？”
“我从务涂谷回来时，特地绕道探望了贝支王爷。是他亲口告诉我的。”
“贝支王爷？可是沙罗汗王的胞弟？又高又胖、大块头？我哥登基时，我好像记得有这么个人前去贺喜。”
“对，不止他，那个阿墨也去了。”
“啊？阿墨去没去，我记不得了。可是我听小道消息说，贝支王爷，其实被沙罗汗王软禁了。”
“没错。”
“既被软禁，他又如何知道什么阿墨的去处？”
“哼！”阿柴冷笑一声，像是自言自语道：“他当然知道……贺兰霜啊贺兰霜，我托你寻找阿墨下落，你找到人后，不通知我，倒去告诉了贝支……”
“贺……贺兰霜又是谁？”萨哈已然听的双目迷茫。
“你别问了。你只消知道，这个阿墨不好对付就是了！伏击东方卫那日，若换其他人，不可能看得出有弓手埋伏！你我本就缺兵少马，现在又多了这么个对手，想要建功立业，就更难了！”
“柴将军！”萨哈道：“不如这样，我回焉耆一趟，求我哥拨付兵马如何？我哥素来照顾我，一定不会回绝！你我都是焉耆人，带一支焉耆军队，也没毛病！”
阿柴正要叫好，脑子一转，心中大叫不对：“若焉耆王当真允了萨哈，那这支军队，到底是萨哈的，还是我的？焉耆出来的士兵，是认他这个王爷，还是认我这个砍柴的？”
于是阿柴起身走到榻前，拍了拍萨哈肩膀道：“兄弟，你方才说不肯回去，不就是不想活在你哥哥焉耆王的庇荫之下吗？若去讨他军马，和活在他庇荫之下有何区别？将来建功立业，功劳需分他大半！”
萨哈虽不回话，人却整个蔫了下来。
“别操心了，先养伤吧。把伤养好，咱弟兄俩才能重整旗鼓！我也乏了，回去睡了！”阿柴扶着萨哈躺下，拾起头盔，离开萨哈军帐……
流年似水，斗转星移，不知不觉已是次年岁末。
两年来，昭文彦继续坐镇伊吾卢，殷勤探视汉匈边境各将领大营、部落首领，许以高官厚禄、人口封地。将领、首领们厉兵秣马，日日操练，“夺玉计划”仍在如火如荼地准备之中。
阿柴也曾振作精神，练兵不懈，试图东山再起，然而没有战马，让西域的汉子们步行作战，与夺其兵刃无异。眼见着手下将士终日人懈马怠，无精打采，阿柴心中的热血渐次冷却，终究还是没了心气儿。
这日，漫天飘雪。
校场上，阿柴手下七百多“步卒”意兴阑珊，举着刀枪演练攻防。那一招一式，慢动作似的，与其说是攻防转换，倒不如说礼尚往来。这般景象若在早年，阿柴非上前亲手鞭笞不可，如今却见怪不怪，早已惹不起他半点肝火。
阿柴靠在军旗杆上，不觉恹恹欲睡。
忽然，传令官跑来，气喘吁吁道：“柴将军，有政令至，请速回帐收阅，驿官正等您签章回执。”
阿柴将睡未睡，被传令官吓了个激灵，差点摔倒。传令官复述一遍，阿柴狐疑道：“政令？你确定是政令，不是军令？”
“回柴将军，是政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