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支一行风尘仆仆,赶到玉门关。
河西走廊西端,倚疏勒河南岸戈壁滩上,一座雄关坐北朝南,四墙高筑,形势雄伟,气势磅礴。宛如磐石般坚固。
功曹高义出关门迎接。寒暄完毕,贝支简述来意,高义却不着急,只说尽地主之谊,邀请首次来访的贝支四处参观。
贝支登临关城,极目远眺,只见长城蜿蜒,烽燧耸立,如龙腾虎跃,横亘千里。关城上,汉军黑甲黑旗,军纪严明,披坚执锐,让人望而生畏。
“本王自幼便常常听闻玉门雄关的各种烽火传奇,向往不已。不意今日得见,竟比所梦所想之中的关城还要雄壮百倍!真是叹为观止!”贝支学着大人的口气,由衷道。
“那些烽火传奇,都是浴血厮杀留下的故事。倘若可以,高某倒希望刀兵入库,烽火偃息。这雄关,只供人参观游玩便好。”
“高大人博爱!”贝支作揖道:“总会有这么一天的。”
下了关城,关内汉兵正在赤膊操练,严寒之下,人人身上雾气蒸腾,热火朝天。
贝支对军士操演不感兴趣,倒是被关内错错落落的许多树木吸引。这些树虽然未发新芽,但枝头含雪,别有一番景致,不似关外戈壁,白茫茫一片千里冰封,一望无际。
“玉门将士真是好情致!”贝支对着这些树赞道。
“十来年前,玉门关有一位赵姓功曹。这位赵大人是名雅士,这些树乃是赵大人所栽。十余年了,树长成了,确是给玉门关内增添了不少勃勃生机。然而赵大人却未曾看见,这便是所谓的前人栽树,后人乘凉吧!”高义感叹道。
“莫非这位赵大人,为国捐躯了?”贝支问道。
“非也。在下听闻赵大人才高八斗,内政外交拿捏有度,是难得的人才,却不知为何犯了军条。料想王爷也听闻,玉门总兵东方将军是治军极严之人。当时东方将军大怒,依军法杖责。赵大人伤重,之后竟不知去向,也不知是死是活。”高义答道。
“赵大人所犯何事?”
“说起来赵大人所犯之事,还与贵国有关。不过在下也只是听闻,具体细节也不清楚。”高义补充道。
闲聊间,高义已将贝支送至官驿。
贝支道:“我车师汗国今冬遭百年不遇之雪灾,饿殍遍地。为赈济灾民,所存粮种几乎耗尽,来年春种若是耽误,只怕民生凋零。买种之事,万望高大人体恤,早日安排。”
高义作揖道:
“今冬普降大雪,我大汉虽托皇上洪福庇佑,未至成灾,但周边各国受灾甚多,前来买种者也多。我大汉巍巍天朝,需平等以待,不能偏颇。此事最终还需凉州州牧定夺,请贝支王爷驿馆小住,我先呈报东方将军,再请贝王爷一同商议。”
高义吩咐驿卒好生伺候,便与贝支作别。
“哎,大汉虽强,谷米也终究有限。若是多国求购,如何能轮到车师?又或是价高者得,那得花多少银钱?”贝支在驿馆内愁眉不展。
张太白道:“我太爷给我讲过一个故事。从前我们邻村的耕地被朝廷征收,开凿运河,朝廷便辟了一块新地给村里。县官派了个小吏下来调查,吩咐谁家勤快,就给谁家多分好地。村里人都想多分地,分好地,小吏每到一户,都是大鱼大肉地伺候着。”
“然后呢?”贝支来了兴趣。
“小吏吃腻歪了,看见肉就想吐。来到张麻子家,那张麻子是个懒汉,家中一贫如洗,只有酸黄瓜伺候,谁知小吏吃腻了大鱼大肉,这酸黄瓜甚合胃口,大快朵颐。最后呈报县令,张麻子是村中最勤劳之人,县令便分了张麻子最好的地。”
贝支道:“太白兄,你这故事甚是有趣,但我不解何意,太白兄可否明说?”
张太白开门瞅瞅屋外无人,低声对贝支说:“贝王爷,若凉州州牧是县令,东方将军便是那小吏。”
贝支惊讶问道:“太白兄是说,这事儿其实是东方将军说了算?”
张太白道:“多半如此。按大汉官制,凉州州牧是东方将军的上级。东方将军威震西域,治军严明,别说郡守,就连当今圣上都信任有加。这边的事务,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凉州州牧日理万机,不会一一经手。”
贝支上下打量张太白,赞道:“太白兄做个工匠,怕是屈才了。”
“我太爷怕我吃亏,给我讲了好多故事。我也是猜的。”张太白道。
贝支还是叹了口气,怅然道:“即便知道其中门道,也不知如何办好。听闻东方将军刚正不阿,油盐不进……罢了,到时候见招拆招吧。”
贝支闷闷不乐之时,其兄沙罗多也正烦躁不已。
“天煞的,今年怎么碰上这么个破差事!”阿柴从县仓监督放粮回来,便听到沙罗多破口大骂。
“师父何事烦躁?”
“那茶尔泰又来催我,说春种在即,种子需早日安排。真烦死我了!”沙罗多咬牙切齿道:“再来烦扰,本王砍了他脑袋!”
“师父,茶尔泰不通人情,实是该死,但他倒是勤勉本分。师父位高权重,身边油嘴滑舌之徒不少,茶尔泰这样的人,不多。”阿柴劝道。
“我岂不知?若非看他老实,我早剁了他,给自己开开荤!”
阿柴心中暗想,这沙罗王爷也不容易,赈灾月余,渐渐的连肉都吃不上了,难怪火气如此之旺。
“师父,县仓原有的五千石存粮,勉强够两个月的赈灾之用。但格虎给朝廷报的是三千七百石,少报的一千三百石,朝里不知,茶尔泰更是不知。”阿柴说:“不如师父现在就上奏汗王,说赈灾还需一千三百石,请汗王赶紧发粮。这些粮食,挑出好的做种子,也勉强可以应付春种,茶尔泰也就闭嘴了。”
沙罗多只是叹气,并不言语。
阿柴不解道:“这原来不也是师父的主意吗?当初师父刻意叮嘱司农不得修改粮册,徒儿不解,问过师父,师父也是这个意思啊!”
沙罗多慨叹道:“我本希望不再求助朝廷一粟一谷,让父汗知道我沙罗多的本事,难道天要负我?”说完竟面露悲戚之色。
阿柴难得见沙罗多如此伤怀,不知如何劝慰,便说:“师父还是早做定夺。如今四处缺粮,徒儿只怕汗王先给了别人……”
沙罗多一怔,拍案叫道:“你说得对!唤茶尔泰来,与我修书汗王,早日发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