寿康宫角落放置的冰鉴丝丝冒着白气,看着倒是比外头要凉快许多,可终究比不上春秋清爽宜人。
乌雅正歪在贵妃榻上,有一搭没一搭地翻着一本话本子,旁边小几上放着半碗冰镇过的杏仁酪,并一些瓜果点心,方便随时取用。
竹息端着一壶酸梅汤从外面走了进来:“娘娘,您少用些,仔细冰着胃,再过会儿可就要用晚膳了。”
“冰什么胃,热了就得吃点凉快的!”
“心静自然凉……这话净是胡说八道,心静了只会热得更均匀!再说了,晚膳不是还得有一会儿吗?”乌雅随手接过酸梅汤喝了一口,朝窗外扬了扬下巴,“听说……那边晕了?”
竹息低声道:“是,皇上已经下旨,免了年妃娘娘的罚跪,让安心养病。”
乌雅“啧”了一声,摇摇头,拿起一块西瓜:“年妃倒不愧是将门虎女,这身子也是够好的,居然跪了这么几天才晕……”
果然啊!麝香是个好东西!
足不出户,唯一运动量就是踩着花盆底,顶着一身重重的锦衣华服赏花请安的深宫妇人,都能在它的日日熏陶下坚持罚跪这么老些天……
竹息没太听懂太后是什么意思,总归不会是真的在夸年妃,只好抿着嘴笑。
正说着,外头太监唱报:“皇上驾到——”
乌雅赶紧把啃了两口的西瓜放下,胡乱用帕子擦擦嘴角的果汁,脸上轻松惬意的表情一收,瞬间换上一副端庄慈和的模样。
皇帝带着一身暑气大步进来,脸上有许些未散的郁气,见了礼:“儿子给皇额娘请安。”
“皇帝怎么来了?快坐!”乌雅抬抬手,示意宫人再端碗解暑的的上来,“天儿这么热,怎么这时候过来?瞧你这一头的汗。”
皇帝在太后下首坐下,剪秋适时奉上凉茶,他眉宇间拧着个结,沉吟了片刻,才开口:“儿子是为了莞嫔小产之事。”
乌雅眼皮微微一跳,声音还是懒洋洋的:“哦?那事不是已经了了?华……年妃她也受了惩处了。”
“是受了惩处。”皇帝语气沉凝,“可皇额娘,儿子始终觉得蹊跷。华妃虽跋扈,但行事向来直接,罚跪是过了些,可区区半个时辰,怎么就至于……龙胎不保?”
“莞嫔并非弱不禁风之人,章弥一直负责她的胎,也从未禀报过有何严重不妥……怎么……”他眼底是真实的困惑与一丝不易察觉的痛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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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雅坐直了些,脸上适时地露出恰到好处的惊奇和惋惜:“说起来,哀家也觉着稀奇,区区半个时辰,虽说日头毒了些,按理说不该如此严重。”
她揣着明白装糊涂,眉头微蹙,作沉思状,“华妃那个性子,哀家瞧着,脾气是暴躁了些,可要说背后使这种阴毒手段害皇嗣……倒不像她的手笔。”
“她一向是刚直的性子,若真恨极了谁,怕是直接打上门去的可能更多……”
皇帝默然,这一点,他亦有所感,世兰的坏,往往坏在明处。
乌雅拿起桌边的团扇慢悠悠扇了两下,话锋一转,像是忽然想起什么,开始带节奏,“倒是莞嫔……哀家记得,她刚入宫时就病了大半年,一直到第二年开春才承宠……”
她顿了顿,偷瞄一眼皇帝神色,才继续慢悠悠道:“她这身子骨……是不是本身就不太康健,底子薄了些,才这么经不住事儿?”
皇帝闻言,眉头锁得更紧。
自古以来,情深不寿,慧极必伤……
他想起甄嬛初入宫时的病弱,以及那份不同于常人的聪慧与敏感,手指无意识地捻着碧玉珠串:“身子不好……皇额娘这么说……倒让儿子想起一事。”
他眼中闪过一丝厉色,像是抓住了某种线索,“先前余氏曾给莞嫔下过毒,虽说后来解了,可也不能保证会不会留下了什么病根,才导致莞嫔胎像不稳……”
乌雅在心里给皇帝鼓掌:好家伙,这推理能力……
你要说这俩事儿之间没关系吧,那还真不一定!
可你要说这事儿是主因的话……那是万万不可能!皇后和安陵容的舒痕胶起码得占百分之八十的锅!
至于华妃罚跪和余莺儿下毒以及其他杂七杂八的原因嘛,它们共享剩下的百分之二十!
于是她点点头,面上却露出恍然又忧虑的神色:“皇帝说的,也不无道理,毒物阴狠,一时伤了莞嫔根基也是有的。”
“看来华妃罚跪是引子,只怕根源还是先前落下的病根,莞嫔自个儿的身子不够争气,经不得挫折,才没福气保住龙胎。”
“这生育大事,也是讲缘法的,强求不来。”
但她旋即又叹了口气,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可话说回来,皇家子嗣事关重大,总不能稀里糊涂,若真是身子弱便罢了,万一……”
“万一真有那起子小人,趁机暗中作祟,岂不是纵容了恶人,寒了莞嫔的心?”
她看向皇帝,语气郑重了些:“这样吧,皇帝若放心,哀家便私下嘱咐皇后,让她暗中细细查访一番。”
“也不必声张,免得搅得六宫不宁,只悄悄查问当日经手莞嫔饮食、用药、接触之物的宫人,看看是否有可疑之处。”
“若没有,自是最好,咱们也能安心,若有……”她眼神一凝,“定不能轻饶!”
皇帝闻言,沉思片刻,缓缓点头:“皇额娘思虑周全,如此……便有劳皇额娘和皇后了,暗中查访即可,确实不宜声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