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心殿那两扇沉重的朱漆大门,自皇帝回宫那日起,便死死地合上了。
殿外的石阶光洁如镜,映着灰蒙蒙的天光,连只多余的雀鸟都不愿落脚,殿内静得诡异,连平日里最细微的走动声、碰撞声都彻底消失了,只有风偶尔不甘心地掠过琉璃瓦,发出几声呜咽般的低鸣。
厚重的明黄帐幔层层垂落,隔绝了所有窥探的视线,也掐断了所有通向外界的消息,皇帝仿佛一头受了重创的猛兽,蜷缩进了最深处的巢穴,舔舐着无人知晓的伤口。
这死水般的沉寂,无声地漫延开来,沉重地压在整个后宫的上空。
延禧宫里,那股子挥之不去的血腥气与药味似乎已渗进了梁柱深处,阴魂不散。
富察贵人整个人瘦脱了形,裹在一件宽大的素白寝衣里,更显得空荡荡的,像件失了魂的旧瓷器。
她半靠在床上倚着软枕,目光透过窗户空洞的看着那株开得没心没肺的玉兰,花瓣洁白,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生机。
“皇上……没说什么时候来看本小主吗?”这声音干涩嘶哑,像是许久未曾沾水,带着一种风吹过枯叶的簌簌感,问的却是她每日必定重复无数遍的问题。
侍立在一旁的大宫女桑儿,脸上带着遮掩不住的疲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麻木,低声回道:“回小主,没有,养心殿那边……什么消息都没有。”
她小心地觑着富察贵人的脸色,补充道,“奴婢让小游子又去探了,还是老样子,苏公公只说陛下需要静养,谁也不见。”
“谁也不见……”
富察贵人喃喃重复着,嘴角牵起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弧度,枯瘦的手指无意识地绞紧了身上薄被的缎面,指节泛白,“谁也不见啊……”
“也不知是得了什么说不得动不得的病,连刚失了皇嗣的嫔妃……也不见……甚至……连一句话也没有……”
泪水无声地滚落,沿着她尖削的下颌滴在素色的被面上,晕开一小片更深的湿痕。
那泪珠滚烫,砸在锦缎上却悄无声息,只留下一个迅速扩大的深色印记,她猛地抬手,胡乱抹去脸上的水痕,动作近乎粗鲁,声音却陡然拔高,带着一种绝望的尖利:“我的孩子!我的孩子没了!他连看都不来看一眼吗?!他的心是石头做的吗?!”
嘶喊耗尽了她最后的气力,她剧烈地咳嗽起来,单薄的肩膀抖得如同秋风中的残叶。
桑儿慌忙上前替她拍背顺气,眼圈也红了:“小主……小主您保重身子啊!太医说了,小月子里不能哭,伤眼又伤心呐!”
她的话苍白无力,在这片浓得化不开的悲恸里,显得那么微不足道。
与此同时,翊坤宫的气氛却像绷紧的弓弦,空气里弥漫着压不住的火药味。
华妃斜倚在铺着大红猩猩毡的贵妃榻上,一身石榴红的缂丝宫装衬得她肤光胜雪,可那精心描绘的长眉此刻却紧紧蹙着,眉宇间凝着一股化不开的戾气。
她面前的地上,跪着刚从养心殿折返的心腹太监周宁海和颂芝。
“废物!一群废物!”华妃胸口剧烈起伏,涂着鲜红蔻丹的手指几乎要戳到跪了一地的太监宫女鼻尖上,“养心殿的门槛儿都摸不到?!本宫养你们是干什么吃的?”
“皇上龙体欠安?!什么欠安能欠到连门都不出?!连本宫都不见?!甚至连捎句话都没有?!”
周宁海额头紧贴着冰凉的地砖,声音带着惶恐的颤音:“娘娘息怒!奴才……奴才无能!可……可皇上有旨,养心殿戒严,一只苍蝇都不许放进去!”
“奴才亮出娘娘您的名号,可那侍卫统领油盐不进,只板着脸说‘奉旨办差’……奴才实在……实在……”
眼见华妃还是怒气冲冲,颂芝也硬着头皮解释,声音发颤:“娘娘消消气……是……是苏公公说……说皇上需要绝对静养……任何人不得打扰……连……连太后娘娘身边的竹息姑姑,都被挡回来了……”
“太后?!”华妃美艳的脸扭曲着,“连太后都没能把皇上请出来?呵!好!好得很!”
她猛地转身,猩红的眼睛死死盯着碎玉轩的方向,仿佛要喷出火来,“皇上连孝道都不顾了,却还记得要给那贱人晋位?!”
“果然是个狐狸精!仗着肚子里揣了块肉!就想把皇上拴在裤腰带上?!做梦!皇上以前最疼的是本宫!是本宫!”
“啪嚓!”又一只上好的甜白釉茶盏在华妃脚边炸开了花,滚烫的茶水混着茶叶溅开,几滴落在她的裙摆上,显得颜色格外深沉。
皇上……他到底怎么了?难道真是被甄嬛那小妖精灌了迷魂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