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说的是。”剪秋深以为然地点点头，手下力道放得更柔了些，语气也低沉下来，“看到自己厌恶之人当众出那么大的丑，确实是很难不笑出声。”
“更何况今日还要应对那些宗室里的老福晋、诰命夫人们，个个都揣着明白装糊涂，话里有话，如此劳心费神，也难怪娘娘觉得心累。”
“是啊……”皇后长长地叹了口气，那叹息声在空旷的殿内显得格外沉重，“做皇后，哪有不累的呢？”
她的目光有些放空，落在跳跃的烛火上，声音带着一种看透世事的苍凉，“只要稍有懈怠，露出一星半点破绽，这后宫上下，前朝内外，不知有多少双眼睛盯着，多少人……想把本宫从这凤位上拉下去，踩进泥里。”
她的话语里透着一股深沉的疲惫与警惕，殿内陷入短暂的沉默，只有烛火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声，和窗外隐隐传来的、越来越大的风声。
皇后的目光飘得更远，仿佛穿透了层层宫墙，落到了某个虚无的点上，声音也变得轻柔飘忽，带着一种近乎梦呓般的怀念。
“只是……本宫今日看到温宜那孩子，粉雕玉琢的，看着她被乳母抱着，咿咿呀呀的样子……本宫就不由得……想起了本宫的弘晖……”
她的声音哽了一下，手指无意识地揪紧了身下的锦被。
剪秋揉捏的手猛地一顿！脸色瞬间变得极其小心谨慎，连呼吸都放轻了。她飞快地抬眼看向皇后，只见皇后眼中瞬间蒙上了一层厚重的水光，唇瓣微微颤抖着。
剪秋的脸上也浮现出浓浓的哀戚和遗憾：“娘娘……大阿哥他……若是在的话……”
皇后仿佛没察觉到剪秋的异样，眼神飘向更远的虚空，仿佛看到梦中的场景一般，声音轻得像梦呓：“他小时候……也是一样的玉雪可爱，抱在怀里，软软的，香香的……”
她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种近乎虚幻的温柔，但转瞬即逝，被更深的痛楚覆盖，“弘晖若是在的话……”
她抬起手，无意识地抚摸着自己平坦的小腹，那里曾经孕育过她全部的希望。
“娘娘……”剪秋的声音也哽咽了，带着无尽的心疼和遗憾。
“弘晖若是在的话……” 皇后猛地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吸进更多的勇气来说出后面的话，泪水却不受控制地滚落下来，砸在明黄的寝衣上，晕开深色的圆点。
“他一定比三阿哥还要聪敏些，他两岁就会认字了，背诗也快……也一定比三阿哥长得更高些，更漂亮些……”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带着一种母亲独有的、对失去孩子未来的无尽想象，“说不准……本宫的孙子孙女，如今都有温宜那么大了呢……本宫……本宫也能抱着自己的小孙儿，享天伦之乐了……”
这声音轻飘飘的，却像重锤砸在人心上。
“娘娘！娘娘您别这样！”剪秋慌了神，连忙掏出帕子想替皇后拭泪，自己的眼泪却也止不住地往下掉，“娘娘您正当盛年！福泽深厚！只要好好调养身子，一定能……一定能再为皇上诞育一位嫡子的！”
皇后闻言，脸上那点虚幻的光彩彻底熄灭，只剩下冰冷的灰烬。
她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自嘲笑容：“本宫早已年逾四十了……这副身子，早就不适合再孕育孩子了。况且……”
她的目光转向紧闭的殿门，仿佛能穿透重重宫墙看到万方安和的方向，声音充满了无尽的苦涩和怨怼，“皇上对本宫……”
“呵，本宫的身子，本宫自己最清楚，怕是……再也不能孕育子嗣了。”
“娘娘……”剪秋眼中含泪，声音带着无力，只能苍白地劝慰道：“皇上……皇上他到底还是敬重娘娘的，娘娘您是中宫皇后，无人能及！”
“敬重？”皇后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猛地转头看向剪秋，那双总是温和宽厚的眼睛里，此刻翻涌着深不见底的怨怼与不甘，在昏黄的烛光下竟显得有些骇人，“一个女人，得不到丈夫的爱，只能得到那点冷冰冰的‘敬重’，又有什么用？！”
她像是被压抑了太久，此刻终于找到了宣泄口，语气陡然尖锐起来，“想当初，姐姐还没进府的时候，本宫和皇上，也是有过一段恩爱时光的……”
“他也会对本宫笑，会为本宫描眉，他还送了本宫这对镯子，说‘愿如此环，朝夕相见’……”
“可惜啊……” 她的眼神陡然变得锋利如刀，带着淬毒的恨意，“姐姐一进府！一切都变了！”
“皇上的眼里心里，就只剩下姐姐了！什么好的都给她！连正妻之位……连本宫唯一的孩子……都被她夺走了！”
“什么管家理事，什么温婉贤淑，都成了笑话！什么都是姐姐好！姐姐是天上的云，本宫就是地上的泥！”
“到底……皇上还是更爱重姐姐一些……”
皇后的声音低下去，充满了无尽的怨毒和不解，“太后……也是！就因为姐姐是嫡出，本宫是庶出吗？就因为姐姐是乌拉那拉氏的嫡女？！”
她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可要是……要是弘晖还在的话……”
提到弘晖，她的胸膛剧烈起伏，声音瞬间又变得无比凄厉和痛苦，“要是他还在的话……他不仅是皇上的长子！更是会成为嫡子！身份该是何等的尊贵啊！”
她仿佛陷入了某种癫狂的想象，眼神亮得惊人，又带着疯狂的执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