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在回廊尽头,指尖仍能感受到那张纸条的薄脆。阳光斜照在袖口,映出些许暗痕轮廓,像一道未干的刻印。我没有回头,只是缓缓将手收回衣袖,步子不疾不徐地朝居所走去。
一路上,脚步声轻重不一,有人刻意放缓,有人假装路过。几个外门弟子聚在石阶旁,见我走近,立刻停了交谈,目光却黏在我身上。一人迎上来,抱拳行礼,语气恭敬得近乎刻意:“萧师兄此番蒙冤得雪,实乃正气昭彰,不知可愿与我等小聚,论一论青雾谷中的生死之机?”
我微微侧身避过他的视线,声音平静:“伤势未愈,恐难久站,更遑论论道。”
他没退,反而往前半步:“听闻圣女亲自作证,才让你洗清嫌疑。你与圣女……当真只是同门之谊?”
这话问得露骨。我不是不知道他们在试探什么——是想探我背后是否有靠山,还是想知道南宫璃究竟为我动用了多少手段。
我抬眼看他:“若你也曾在妖兽爪下翻滚,大概就不会关心这些了。”
他脸色微变,终于退开。
接连又有几人上前,或以请教功法为名,或借补还资源之由,言语绕来绕去,终归落在两个点上:一是我在青雾谷用了何种秘术脱身,二是南宫璃为何肯为我冒损本源之险。我一一含糊应过,不多言,也不冷拒,只让人捉摸不透。
回到居所,我反手合上门扉,指尖在门框边缘一抹,三道简易禁制悄然布下。屋内陈设简单,木桌、蒲团、药柜,墙上挂着一柄未开锋的练习剑。我坐于案前,取出那张纸条,平铺在桌面。
日光从窗隙斜切进来,正好落在纸面中央。那暗痕终于清晰了些——是一段残缺的符纹,线条曲折,末端带钩,像是某种封印类符箓的边角。我凝神细看,心头微动。
这纹路,竟与锻器阁的断界符有七分相似。
但又不全然相同。其中一道主脉扭曲如蛇行,隐隐透出一股浊气般的滞涩感,仿佛被什么污秽之物侵蚀过。而断界符本是纯阳驱邪之器,绝不会有这般阴沉走势。
我记起执事长老临走前那句话:“一个庶子,不该掌握时空之力。更不该,一次又一次,活下来。”
他还提到了锻器阁的断界符。当时我以为只是随口警示,如今看来,或许另有深意。
赵坤用的是丹香阁的药灰符,埋在土中操控妖兽;而这张纸条上的符纹残影,却指向锻器阁的秘传之物。两者皆非外门弟子能轻易接触的东西。一个记名弟子周岩,怎会知晓这些?他又凭什么认定我会相信一张无头无尾的纸条?
除非——有人故意让他送。
我闭目片刻,精神力悄然探入识海。水墨界面浮现,血色题字早已消散,新的任务尚未生成。系统沉默着,玉佩贴在胸口,裂纹依旧,触手微温。
我没有动用因果回溯。那种能力虽强,但每一次使用都会在时空中留下涟漪,若是幕后之人真有手段感知这类波动,贸然启用反倒会暴露行迹。
我重新睁开眼,将纸条折起,藏入贴身内袋。窗外风声渐起,吹得案上几张旧符纸轻轻颤动。我起身走到墙边,取下那柄练习剑,手指抚过剑脊。
剑柄冰冷,却让我想起青雾谷那一掌拍地、震退裂地熊的瞬间。万法摹刻带来的反噬至今未散,肋骨处仍有一阵一阵的钝痛,像是有东西在经脉里缓慢爬行。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轻叩。
“萧师兄,外门库房送来你应得的灵石和药材。”是个年轻弟子的声音。
我收剑归位,开门。一名杂役弟子捧着托盘立于门外,上面放着一只青瓷盒与二十枚下品灵石,规整有序。
“多谢。”我接过,顺手递出一枚灵石作赏。
他受宠若惊,连忙推辞:“这……不敢当!”
“拿着吧。”我说,“日后若有消息,不必经他人之手,直接来找我。”
他怔了一下,低头称是,匆匆离去。
我关上门,打开瓷盒。里面是三株黄精、一瓶固元丹,还有两卷基础功法抄本。都是外门常见的补偿物资,没什么特别。但我翻开其中一卷时,发现页脚有一处极淡的墨渍,形状不像笔误,倒像是被人用指尖蘸墨按上去的。
我凑近细看,隐约辨出半个“铁”字。
铁?
我心头一动。
难道是锻器阁那位?可他为何要给我传信?
正思索间,外面又响起脚步声。这次走得急,落地有声。我刚欲起身,门已被推开一条缝。
周岩站在门口,脸色发白,呼吸有些乱。
“我……我忘了说。”他声音压得很低,“那人让我转交纸条时,还说了句——‘断界未成,炉火已熄’。”
我没出声。
他咬了咬唇:“我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但他说,如果你懂,就该知道下一步去哪看。”
说完,他转身就要走。
“等等。”我叫住他,“那人长什么样?”
“戴着斗笠,看不清脸。他在后山锻器坊外等我,只站了一炷香时间。”
我点点头,没再追问。
待他走远,我坐在灯下,反复咀嚼那八个字。
断界未成,炉火已熄。
锻器阁的断界符需要以天工炉为核心,引九阳真火淬炼七日方成。若炉火提前熄灭,要么是材料不足,要么是有人暗中破坏。而“断界未成”,则意味着某道关键封印尚未完成。
难道说……有人正在试图修复或伪造断界符?而过程出了问题?
我忽然意识到,青雾谷那一战,或许根本不是冲着杀我来的。
他们是想逼我用出时空锚点,再通过符阵感应其波动轨迹,从而逆向解析系统的运行规律。否则,为何妖兽会精准冲击锚点位置?为何赵坤使用的控妖符会混入丹香阁与锻器阁的双重痕迹?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同门倾轧了。
而是有人在拿我做试验。
我伸手摸向胸前玉佩,裂纹比昨日更深了一线。系统依旧沉默,但我知道,它正在承受某种无形的压力。就像一张绷紧的网,随时可能撕裂。
夜风穿窗,吹得油灯摇曳。案上纸角被风掀起一角,那抹暗痕在光影中忽明忽暗,宛如活物。
我站起身,走到墙边,将练习剑重新取下。这一次,我没有放回原处,而是握在手中,缓缓抽出半寸。
剑刃映着灯火,寒光微闪。
远处钟楼传来一声轻响,是戌时初刻。
我盯着剑锋,低声自语:“既然你们想知道我能走多远……那就别怪我不讲规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