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佩那一下跳动,像有人隔着山敲了口钟。
齐昭猛地睁眼,明心眼顺着热流探出去,穿过树影、落叶、几具倒地的黑衣人残影,直直钉在山坡后方。那里一团深紫色的光影正缓缓蠕动,像是把脏水搅进了雾里,和刚才那些血红的伏兵气息完全不同,更沉,更浊,也更稳。
他立刻低喝:“别管前面的,后面那个才是主事的!”
楚绾剑势一顿,半步后撤,肩头微晃。她喘得比刚才重了些,但手没松剑柄。阿蛮耳朵贴着头皮压下,喉咙滚出一声闷响,前爪在地上划了道浅痕。老姜头没动,拐杖拄地,手指却悄悄摸向袖中最后一片冰晶叶。
齐昭反手从药囊里抓出一把安神粉,迎风撒开。淡青色的粉末飘散,随气流卷向山坡高处。那团紫影微微一颤,像是被什么东西呛了一下。
“他们在连东西。”齐昭盯着那团光影,“不是来杀我们,是想用别的东西吓住我们。”
话音未落,地面轻轻震了一下。
不是脚步,也不是爆炸,更像是山底深处有什么东西翻了个身。阿蛮四肢一绷,差点跪下去。老姜头单腿撑地,拐杖尖陷进土里半寸。
山坡上方,黑雾开始聚拢。
先是像烟一样贴着地爬,接着越堆越高,渐渐凝出轮廓——一头巨兽的虚影从雾中升起,四足如柱,背脊隆起如山,双目空洞,却燃着两团猩红光点,像是从星核里抠出来的火种。
它没叫,可齐昭听见自己脑子里嗡了一声,像是有根弦被人扯断了。
楚绾咬破了下唇,冷蓝星力从剑尖溢出,在空中划出一道细线。阿蛮低吼,银毛炸起,爪子死死抠住地面。老姜头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目光沉得像井水。
齐昭却没看那巨兽。
他的明心眼死死锁在虚影核心——那里缠着几缕灰白光影,扭曲挣扎,形状依稀能辨出人脸。一个孩子,一个妇人,还有一个佝偻的老者。他们的眼睛是空的,嘴在动,却发不出声。
“他们在拿活人喂这个东西。”齐昭声音压得很低,像是怕惊动什么,“意识抽出来,当燃料用。”
他反手打翻药罐,所有剩下的药材哗啦倒进掌心。苦的、辛的、带涩的,混在一起硌着皮肤。他闭上眼,心里想起今早离开洞窟时,赵小柔的母亲塞给他的一块粗糖。她说:“齐大夫,我家丫头能醒,是你救的。”那女人眼睛红着,笑得却亮。
又想起镇口王婆下雨天硬塞给他的油纸伞,说:“你天天送药,淋坏了身子,谁给我孙子看病?”
还有老姜头蹲在炉边嘟囔:“药香能驱邪,人心能暖世。”
这些念头一起涌上来,不轰烈,也不玄乎,就是一件件小事,一桩桩人情。
明心眼骤然一亮。
一点金白色的微光从他心口浮起,顺着手臂游到指尖,化作一道细线,无声刺入巨兽虚影的核心。
虚影猛地一抖,那两团猩红火光剧烈闪动,像是被风吹的烛焰。缠在里面的几缕人形光影微微一颤,竟有了点回缩的迹象。
“有用!”阿蛮低叫。
齐昭没应声,额头沁出汗珠。这光不是他练出来的,是熬出来的。十年在镇上跑腿送药,挨家挨户听人唠叨,收下的谢意、埋怨、牵挂,全都在这一刻顶了上来。
楚绾忽然动了。
她没冲上去,而是剑尖轻点地面,冷蓝星力顺着泥土蔓延,像蛛网般铺开。齐昭那一道金白细线借势而上,与星力交织,瞬间缠住巨兽双目。
“轰——”
虚影发出一声闷响,像是从地底传来的叹息。双目火光熄灭,身形开始溃散,黑雾如退潮般向后缩去。
山坡后方,那团紫影剧烈晃动。
紧接着,一道黑袍人影踏步而出,双手结印未散,脸上蒙着半张星纹面具,裂口一直延伸到脖颈。他盯着齐昭,声音沙哑:“你能看见?”
齐昭没答,只是把药囊往身后一甩,手摸到了最后一包止烟散。
黑袍人冷笑:“你以为这是结束?这只是开始。”
他抬手一挥,残余黑雾猛然回卷,巨兽虚影虽已消散,但那股压迫感仍滞在空气里,像是烙铁烫过的皮肉,痛感还在。
“你们逃不掉。”黑袍人退后一步,身影渐隐,“青崖镇,会成为第一个祭品。”
林间风起,卷着灰烬掠过众人脚边。
阿蛮喘着粗气,前爪擦伤渗出血丝,变回人形后一瘸一拐走到老姜头身边,弯腰背起他。老姜头没推拒,只是把手里的拐杖换到另一侧,低声说了句什么,阿蛮点点头。
楚绾收剑入鞘,靠在一棵树干上,脸色发白,呼吸短促。她想站直,膝盖却抖了一下。
齐昭走过去,没说话,只是把手伸到她肘下,轻轻托了把。她没甩开,也没道谢,只看了他一眼,眼底还残留着星力运转后的冷光。
“你还撑得住?”他问。
“你说呢?”她嗓音哑着,“刚才那道光……是从你心里出来的?”
“算是吧。”他搓了搓手,耳尖有点红,“我就是个熬药的,哪懂什么大道理。但有人欺负该护的人,我就得挡一下。”
楚绾垂下眼,指尖无意识摩挲剑柄。过了两秒,她忽然开口:“你明心眼看到的东西……是不是一直比别人多?”
齐昭笑了笑:“我也想知道。可我现在只想快点回去。”
他低头看了眼玉佩,热度还没完全退,但不再一阵阵跳了,变得平稳,像一颗埋在灰里的炭。
阿蛮已经驮着老姜头往前走了几步,在林口停下,回头喊:“齐哥,走不走?再磨蹭天都黑了!”
齐昭应了一声,转身迈步。
楚绾刚要跟上,忽然停住。
她盯着前方林道,眉头一皱。
齐昭察觉不对,立刻回头:“怎么了?”
她没答,而是抬起手,指尖凝聚了一丝极淡的蓝光,朝地面一点。
光落处,泥土微微凹陷,一圈极细的裂纹无声扩散,像是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压过。
“路上有人动过土。”她说,“不止一处。”
齐昭蹲下,摸了摸那道裂痕,又从药囊里掏出一点碎药末撒下去。粉末落地后,边缘泛起一丝极淡的绿晕。
“是陷阱。”他站起来,“埋得浅,但连成线,一路通到镇外。”
阿蛮耳朵一抖:“谁干的?”
“还能是谁。”齐昭望向远处山影,“想让我们慢点回去。”
楚绾忽然伸手,抓住他手腕:“那你打算怎么办?”
他咧嘴一笑:“还能怎么办?药没了,人还在。咱们——”
话没说完,远处传来一声鸟鸣,短促,尖利,和山里常见的叫声不一样。
三人同时抬头。
齐昭的笑容慢慢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