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昭的手指还贴在那只旧陶碗的底部,指尖摩挲着“济世”两个字的刻痕。灰落了一点在指甲缝里,他没擦。
阿蛮蹲在他旁边,鼻子抽了抽:“这味儿……好像有点熟?”
“是药渣。”老姜头拄着拐杖走近,低头看了看,“陈年黄芪混着地骨皮,还有点甘草尾子——这方子,我年轻时用过。”
楚绾站在稍远些的地方,目光扫过四周岩壁。墙上的刻痕越来越多,有些已经模糊得看不出形状,但排列却有规律,像是某种记号。
“不是随便写的。”她说。
“也不是给人看的。”齐昭站起身,拍了拍手,“是给走这条路的人留的提醒。”
阿蛮挠了挠耳朵:“那前面是不是就有出口了?”
“不一定。”齐昭看着前方通道尽头的一道石拱门,“门后面是什么,得看了才知道。”
四人继续往前。地面渐渐变得平整,脚踩上去不再有碎石滚动的声音。拱门后的空气更凉了些,风从里面吹出来,带着一丝铁锈和旧纸混合的气息。
门框两侧,终于出现了清晰的刻字。
“五岳之心,非诚勿入。”
六个大字,笔力沉稳,像是用刀一笔一划凿出来的。
阿蛮念完,转头问:“啥意思?不诚心就不能进?那咋算诚心?”
没人回答。
齐昭没急着迈步,反而退后半步,闭上眼。
明心眼开了。
视野变了。
原本空荡的通道深处,此刻浮现出无数交错的光影路径,像蛛网一样蔓延向四面八方。每一条光路都微微颤动,颜色也不尽相同——有的泛青,有的发灰,还有的透着暗红。他盯着其中一条,那条路突然闪了一下,仿佛被什么东西触动。
“有反应。”他睁眼,“它在动。”
“谁在动?”阿蛮凑过来。
“不是谁。”齐昭指着门内,“是路。这些路……会变。”
老姜头皱眉:“你是说,进去之后,走法不一样?”
“不止。”齐昭摇头,“每条路都在‘选人’。我看不清哪条通到哪儿,但能感觉到——走错一步,可能就回不了头。”
阿蛮撇嘴:“那你刚才还说信这个?现在又不敢进了?”
“我不是不信。”齐昭笑了笑,“我是怕带错路。”
楚绾忽然往前走了两步,停在石门前。
她抬起手,指尖轻轻抚过那行字。
“非诚勿入……”她低声重复了一遍,声音很轻,却让周围安静了下来。
下一瞬,她抬脚跨过了门槛。
“楚绾!”老姜头喊了一声。
她没回头,脚步也没停。
齐昭立刻跟上,三人紧随其后。
刚穿过石拱,身后的光就被切断了。头顶不知何时亮起几盏嵌在岩壁里的小灯,火苗幽蓝,照得人脸发青。
通道比外面看到的宽得多,岔路也更多。左右两边每隔几步就有一条支道,墙上依旧有刻痕,但内容变了。
左边写着:“宁慢三分,不抢一时。”
右边刻着:“药可救病,心可救命。”
再往前,一块凸出的石碑上只有一句话:“你为何而来?”
阿蛮停下脚步:“这地方成精了?还考人?”
“不是考。”齐昭看着那行字,“是问。”
“问什么?”
“问咱们心里最想做的事。”他顿了顿,“有人想救天下,有人只想活命,有人……是为了找个人。”
他说完,悄悄看了楚绾一眼。
她正盯着前方一条向下倾斜的通道,眼神有点远。
“我走过类似的路。”她忽然开口,“很久以前。那时候,我也问过自己为什么来。”
“然后呢?”老姜头问。
“忘了。”她摇头,“只记得最后一步,是闭着眼走过去的。”
“那你现在睁着眼,是不是反而难走?”齐昭问。
她侧过头看他:“你觉得呢?”
“我觉得。”他搓了搓手,“你现在走的每一步,都不是一个人的决定。”
话音刚落,地面轻轻震了一下。
不是地震那种晃动,更像是某种机关被触发了。
所有岔道的灯光同时暗了一瞬,随即重新亮起,但颜色变了——原本的蓝光转成了微黄,像黄昏时的天色。
齐昭立刻闭眼,启动明心眼。
那些光影路径再次浮现,但布局完全不同了。刚才还能勉强看出走向,现在却像被打乱的棋盘,杂乱无章。
“不对劲。”他说,“它知道我们进来了。”
“谁知道?”阿蛮耳朵竖起来,警惕地看着两边。
“不知道。”齐昭睁开眼,“但这条路……开始回应我们了。”
楚绾往前走了几步,伸手按在右侧墙壁上。那里有个浅浅的掌印凹槽,大小刚好适合她的手。
她把右手放了进去。
咔哒一声。
前方地面裂开一道缝隙,一条石阶缓缓下沉,通向更深的下方。
“原来要这样。”老姜头叹了口气,“还得对上暗号。”
“不是暗号。”楚绾收回手,“是验证。”
“验什么?”
“验我是不是……曾经来过的人。”
她说完,率先走下台阶。
齐昭没犹豫,跟了上去。阿蛮紧随其后,一边走一边嘀咕:“怎么感觉她比你还熟?”
“她本来就不只是个大夫。”齐昭低声说。
台阶不算长,走了不到三十级,便到了一处开阔的空间。
四周岩壁光滑如镜,地面铺着黑色石板,中央立着一座半人高的石台,上面放着一块玉牌,表面布满裂纹。
楚绾走到石台前,伸手欲取。
“等等!”齐昭突然出声。
她停下。
“让我看看。”齐昭上前一步,闭眼开启明心眼。
玉牌周围浮着一层极淡的光晕,像是水波一样轻轻荡漾。而在那光晕之下,隐约有无数细小的影子在移动,像是人在行走,又像是在挣扎。
“有问题。”他睁开眼,“这块玉,不是钥匙,是锁。”
“什么意思?”阿蛮问。
“意思是。”齐昭指着玉牌下方的刻字,“它不在等谁来拿,它在等谁来放。”
众人顺着他的手指看去。
石台底部,刻着一行小字:“归还者,方可前行。”
老姜头摸着胡子:“谁还东西?这儿又没人管。”
“有人管。”齐昭看向楚绾,“是你。”
楚绾沉默了几秒,慢慢从腰间解下自己的药箱,打开最底层的一个暗格。
她取出一块与台上几乎一模一样的玉牌,只是没有裂纹。
她走上前,将玉牌轻轻放在石台上。
两块玉接触的瞬间,整个空间嗡鸣一声。
地面震动,四周岩壁上的镜面开始流动,像水一样扭曲起来。
一条全新的通道在石台后方缓缓打开,漆黑深邃,望不到尽头。
“走吧。”楚绾转身,走在最前面。
齐昭看了眼那条新开的路,又回头望了望来时的方向。
老姜头拍了他肩膀一下:“愣着干嘛?怕迷路?”
“不怕。”齐昭笑了笑,“就是觉得,这条路,比我想的还难走。”
“难走才值得走。”老姜头拄着拐杖跟上。
阿蛮最后一个进通道,临进门时回头看了一眼。
那扇石门正在缓缓合拢,最后一丝光消失前,她似乎看见墙上新出现了一行字。
她没来得及看清。
通道内,楚绾的脚步稳定,星力在她周身形成一层薄雾般的屏障。齐昭走在她斜后方,药囊随着步伐轻轻晃动。
他忽然觉得耳尖有点热。
明心眼自动开启。
前方的光影路径再次浮现,但这一次,它们不再是杂乱无章。
而是……朝着一个方向汇聚。
像是一群萤火虫,在黑暗中找到了归处。
他没说话,只是默默握紧了拳。
掌心里,还残留着“济世”二字的触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