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年夜的暖意，如同投入湖面的一颗石子，漾开的涟漪持续了数日。
舒云的心境明显开阔了许多，连带着眉宇间那抹常年不化的轻愁也淡了些许。
她开始着手用那送来的软缎料子，先是给岳兴阿缝制了两件贴身的里衣，针脚比往日更加细密用心。
剩下的边角料，她也没浪费，拼拼凑凑，竟给雪团儿也做了一件同色系的小坎肩，与那件大红锦缎的“礼服”换着穿。雪团儿穿着新坎肩，叮叮当当地在院里跑来跑去，给这清寂的小院平添了许多生趣。
这日天气晴好，她正坐在院中晒太阳，一边缝着最后几针，一边看着雪团儿追着自己的尾巴玩闹，唇角不自觉地带了笑影。
忽而，院门外传来熟悉的、不轻不重的叩门声。
她的心下意识地快跳了一拍，针尖险些刺到手指。放下针线，起身整理了一下并无褶皱的衣襟，这才走去开门。
门外站着的，果然是玄烨。他今日穿了一身墨蓝色的常服，身形挺拔，负手而立，目光在她开门瞬间便落了下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仿佛在确认她是否安好。
“王爷。”舒云侧身让他进来，声音比往日更软和了几分。
玄烨迈进院子，目光一扫，便看到了石桌上那件快要完工的、明显是男孩式样的里衣，以及旁边那件眼熟的软缎料子做成的小狗坎肩。他眼神微微一动，唇角几不可查地弯了一下。
“又在给岳兴阿做衣裳？”他状似随意地问道，走到石桌边，指尖拂过那柔软的布料。
“是。”舒云跟在他身后，轻声道，“宫里虽不缺吃穿，但总归是自已做的贴身些。还要多谢王爷送的料子，很是软和，正适合给孩子贴身穿。”
“合适便好。”玄烨颔首，视线转向那只穿着同款料子坎肩、正围着他们脚边打转撒欢的雪团儿，眼中的笑意更深了些，“它这身，倒也别致。”
舒云脸上微热，低声道：“剩下些边角料，丢了可惜，便随手给它做了件…让王爷见笑了。”
“怎会。”玄烨弯腰，难得地带了几分闲趣，伸手逗弄了一下雪团儿。雪团儿与他已是极熟，亲昵地舔他的手指，尾巴摇得如同风车一般。他看着那狗儿，语气温和，“它倒是有福气。”
阳光洒在他低头逗弄小狗的侧脸上，软化了他平日冷硬的轮廓。舒云站在一旁看着，心中那片柔软的涟漪又轻轻荡漾开来。这一幕，安宁，平和，带着一种近乎寻常人家的温馨，让她几乎要生出一种错觉来。
玄烨逗了会儿狗，直起身，很自然地在惯常的位置坐下。舒云也连忙给他沏了热茶过来。
“小年那日，府中事务繁杂，未能亲至。”他端起茶杯，语气平常地解释了一句，仿佛只是随口一提，“送来的东西，可还合用？”
舒云在他对面坐下，闻言，手指微微蜷缩了一下，低眉顺目道：“都很合用，劳王爷费心惦记。那甜酿酒…滋味很好。”她顿了顿，声音更轻了些，“雪团儿…也很喜欢它的新衣。”
最后这句话，带着几分难以言喻的腼腆，像是在替他照顾了那点不便明言的心意。
玄烨喝茶的动作微微一顿，抬眸看了她一眼。见她耳根又泛起熟悉的薄红，正低头无意识地用手指摩挲着茶杯边缘，一副强作镇定又难掩羞窘的模样，他心中那点因朝务而生的烦闷顿时烟消云散，只觉得通体舒泰。
“合用便好。”他重复了一遍这句话，语气却比方才更温和了几分。
两人一时无话，只安静地喝着茶。阳光暖融融地照着，雪团儿趴在玄烨脚边，打着小呼噜。气氛静谧而安好。
过了一会儿，玄烨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巧的、用油纸包着的东西，放在桌上推了过去。
“这是……”舒云疑惑地抬眼。
“昨日路过饽饽铺，见新出的核桃酥做得精巧，顺道买了一包。你尝尝。”他说得极其自然，仿佛真的只是顺手而为。
舒云看着那油纸包，心下明了。那家饽饽铺她知道，在京城极有名气，每日排队购买者众，绝非“顺道”便能买到的。
她小心翼翼地打开油纸包，里面是几块做成花瓣形状、烤得金黄酥脆的核桃酥，香气扑鼻。
她拈起一块，小口咬了一下，酥脆掉渣，核桃香浓，甜度恰到好处。
“很好吃。”她抬眸看他，眼中带着真切的笑意，“多谢王爷。”
“喜欢便好。”玄烨看着她唇角沾上的一点酥皮碎屑，眼神深了些，端起茶杯掩去了唇边一丝满意的弧度。
他又坐了片刻，与她随意闲聊了几句，问及庵中炭火可够，年节可需添置什么。舒云一一答了，皆说足够，不必再添麻烦。
时辰差不多了，玄烨起身告辞。舒云将他送至院门口。
他走出几步，忽又停下，转身看着她，像是随口一提：“对了，岳兴阿那孩子很是懂事，前日朕…真让我碰见了，还问起你，让我带话，说他一切都好，让你千万保重身子。”
舒云的眼圈瞬间就红了。儿子的一句惦记，比什么金银珠宝都更能戳中她的心窝。她连忙低下头，声音微哽：“是…劳王爷转告他，额娘也很好，让他安心…”
“嗯，我会带到。”玄烨深深看了她一眼，这才真正转身离去。
舒云站在门口，望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手中还捏着那半块没吃完的核桃酥，心中被一种饱胀的、酸酸甜甜的情绪填满。
儿子的牵挂，那人细致周到的关怀…如同冬日里的暖阳，将她层层包裹。
她回到院中，看着石桌上那件即将完工的里衣，忽然有了个念头。
或许…她也该为他做点什么。
不是王爷，不是贵人。
只是作为…一个接受了太多好意，想要稍稍回报一下的朋友。
这个念头让她脸颊有些发烫，心也跳得快了些。但她看着那剩下的、质料最好的—块天青色软缎，眼神却渐渐变得坚定而温柔。
就做一件…最普通的里衣吧。针脚密密的，穿着舒服就好。
她重新拿起针线，阳光落在她微微泛红的侧脸上，专注而宁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