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山静心庵。
与紫禁城的喧嚣鼎沸截然不同,这里依旧保持着山野特有的清寂。
然而,今夜这小院里,却透出一种不同往日的、小心翼翼焕发出的生机。
或许是因为年节的气氛感染,或许是前几日那件小狗衣裳和可口的点心驱散了最后的阴霾,又或许是…心底那点不足为外人道的、隐秘的期盼…舒云今日竟一反常态。
她没有再穿那些素净得近乎萧索的灰扑扑的棉袍,而是取出了一件压箱底许久、颜色还算鲜亮的藕荷色缎面绣缠枝梅的夹袄换上。虽仍是旧衣,却勾勒出了几分窈窕的身段。
她甚至对着那面模糊的铜镜,细细抿了头油,将一头青丝挽成一个温婉的堕马髻,斜斜插了一支唯一的、成色普通的白玉簪。
最后,还难得地用了些胭脂,轻轻点在唇上,掩去了几分病弱的苍白,添上了些许娇艳。
云翠看在眼里,喜在心里,嘴上却打趣道:“夫人今日可真好看!像是画儿里走下来的人儿似的!”
舒云脸颊一热,嗔怪地瞥了她一眼:“胡说什么!不过是过年了,应应景罢了…快去把前几日买的红纸灯笼找出来,我们也挂上。”
云翠嘻嘻笑着,也不戳破,忙去翻找。
主仆二人忙活了一阵,在院门檐下和那棵老梅树上挂起了几盏小小的红灯笼。烛光透过薄薄的红纸,散发出温暖柔和的光晕,驱散了冬夜的黑暗,将这方小天地笼罩在一片温馨喜庆之中。
雪团儿也兴奋地围着灯笼打转,穿着它那件大红锦缎衣裳,叮当作响,愈发显得喜庆。
舒云抱着雪团儿,站在院中,仰头看着那几盏摇曳的红灯,嘴角噙着自己都未察觉的、清浅而真实的笑容。
月光如水,柔和地洒落在她精心妆扮过的脸上,勾勒出精致柔美的轮廓。那藕荷色的衣裳在月光下泛着细腻的光泽,映得她肌肤如玉,眼眸如星。
这一刻,她褪去了往日所有的清冷与愁苦,竟流露出几分久违的、属于少女的娇憨与明媚。
就在此时,院门外,传来了极其轻微、却让她心尖猛地一颤的马蹄声和脚步声。
她下意识地抱紧了怀中的雪团儿,心脏怦怦直跳,目光急切地投向那扇木门。
门被轻轻推开。
玄烨披着一身寒露,带着室外的清冷气息,迈步走了进来。他依旧是一身墨色常服,大氅的帽檐压下,遮住了眉宇,只露出线条冷硬的下颌和紧抿的唇。
然而,当他抬起头,目光触及院中景象,那温暖的红色灯笼光晕下,抱着穿红戴绿的小狗、穿着一身鲜亮衣裳、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的舒云时,他的脚步猛地顿住了。
帽檐下的眸子,在刹那间骤然缩紧,暗沉得如同最深沉的夜。
他见过她清冷自持的模样,见过她脆弱哭泣的模样,见过她病中苍白的模样,却从未见过她如此…如此鲜活、娇艳、甚至带着一丝诱人而不自知的魅惑的模样。
月光、灯影、美人、浅笑…这一切构成了一幅冲击力极强的画面,狠狠地撞入了他的眼底,也撞入了他的心底最深处。
一股难以言喻的热流瞬间涌遍四肢百骸,带着一种近乎凶猛的掠夺欲。
他的目光如同实质般,灼灼地钉在她身上,带着毫不掩饰的惊艳和一种更深沉的、几乎要破笼而出的暗涌。
舒云被他这般直白而炽烈的目光看得浑身不自在,方才那点勇气和娇俏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羞窘和慌乱。
她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脸颊飞起红霞,眼神闪烁地低下头,声如蚊蚋:“王…王爷…您怎么来了…”
怀中的雪团儿感受到她骤然收紧的手臂,不舒服地呜咽了一声。
这声呜咽惊醒了玄烨。他猛地回神,意识到自已的失态,极力压下眸中翻腾的墨色,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才勉强用一如既往的平稳声线道:“宫里宴席散了,左右无事…想起今日是除夕,便过来看看。”
他迈步走进院子,刻意放缓了脚步,目光却依旧无法从她身上移开:“这灯笼…很好看。”
舒云只觉得他的目光像是有温度一般,所过之处,肌肤都微微发烫。她不敢抬头,只低声道:“胡乱挂的…应个景儿。”
云翠早已机灵地退到了一边,假装去收拾东西。
玄烨走到她面前,距离近得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混合了胭脂水粉和皂角清香的独特气息。
他垂眸,看着她微颤的睫毛和那染上胭脂、娇艳欲滴的唇瓣,袖中的手暗暗攥紧。
“今日…很不一样。”他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舒云的心跳得更快了,几乎要撞出胸腔。她不知该如何回应,只能胡乱地找话题:“王爷,可用过晚膳了?宫里宴席,想必…”
“喧闹得很,没吃多少。”玄烨截断她的话,目光扫过石桌,“你这里,可有什么吃的?”
“啊…有,有的。”舒云像是找到了救星,连忙道,“还剩些饺子,是云翠下午包的…还有…还有小年那日王爷送来的甜酿酒,也还剩半壶…”
“甚好。”玄烨颔首,自顾自地在石桌旁坐下,“便热些饺子,温了酒来。你我…便在此守岁吧。”
舒云一怔:“这…这如何使得?妾身怎敢与王爷同席守岁…”
“无妨。”玄烨语气淡然,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除夕之夜,不必拘那些虚礼。去吧。”
舒云无法,只得将雪团儿放下,转身去厨房吩咐云翠热饺子温酒。她脚步有些凌乱,心绪更是如同乱麻。
很快,简单的酒菜便备好了。几碟小菜,两盘热气腾腾的饺子,一壶温好的甜酿酒。
两人相对而坐。气氛一时有些微妙的凝滞。
玄烨率先举杯:“岁除之夜,愿来年你一切顺遂。”
舒云连忙双手捧起酒杯,与他轻轻一碰:“愿王爷…安康顺意。”她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那酒甜滋滋的,带着果香,入口柔和,她只当是糖水一般。
玄烨看着她饮尽,眸色更深,也饮尽了杯中酒。
几杯甜酒下肚,舒云原本就因紧张而发热的脸颊更是染上了浓重的绯色,一直蔓延到脖颈。
那酒初尝温和,后劲却渐渐上来。她只觉得头脑有些晕乎乎的,身体也轻飘飘的,平日里那些谨小慎微、步步为营的顾虑,仿佛都被这酒意冲淡了许多。
话渐渐多了起来,从岳兴阿在宫中的趣事,说到她幼时过年的光景,眼神亮晶晶的,唇角一直带着笑,偶尔还会露出几分娇憨的神态,与平日那个清冷自持的赫舍里夫人判若两人。
玄烨大多时候只是静静听着,偶尔给她布菜,为她斟酒,目光始终胶着在她身上,看着她因酒意而鲜活灵动的模样,看着那胭脂被酒液润泽后愈发诱人的唇色,袖中的手越攥越紧,体内的躁动几乎要压制不住。
他知道这酒的后劲,他是故意的。他想看她放下戒备的模样,想看她最真实的样子。
“王爷…”舒云又饮下一杯,眼神已经有些迷离了,她支着下巴,歪着头看他,忽然吃吃地笑了起来,“您说,奇怪不奇怪,我以前最怕过年了,冷冷清清的,可是今年…今年好像没那么冷了…”
她说着,眼眶却微微红了起来,带着醉意的委屈:“就是有点想兴哥儿…”
玄烨心中一紧,一股强烈的怜惜和占有欲交织着涌上心头。他几乎要控制不住地想将她拥入怀中。
但他最终还是克制住了,只是伸出手,极其轻柔地,用指腹替她拭去眼角那将落未落的泪珠。动作小心翼翼,仿佛在触碰一件稀世珍宝。
他的指尖带着微凉的温度,触碰到她滚烫的肌肤。
舒云浑身一颤,迷蒙的双眼怔怔地看着他,似乎有些不解,又似乎沉溺于这短暂的温柔。
“他很好,不必担心。”玄烨的声音沙哑得厉害,“以后…每年都会好的。”
舒云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酒劲彻底上涌,她只觉得眼皮沉重无比,头脑昏沉,身子一软,就要向旁边倒去。
玄烨眼疾手快,立刻起身,长臂一伸,将她软倒的身子稳稳接入怀中。
温香软玉满怀,带着酒气的馨香瞬间将他笼罩。那纤细的腰肢不盈一握,隔着衣料也能感受到其下的柔软温热。
玄烨的身体瞬间紧绷如铁,所有的血液似乎都冲向了某一处,叫嚣着想要更多。
他低头,看着怀中的人儿。她已经彻底醉晕过去,双颊酡红,长睫如蝶翼般垂下,在眼下投出淡淡的阴影,唇瓣微张,呼吸间带着甜酒的香气,毫无防备,诱人采撷。
理智与欲望在脑中疯狂拉扯。
他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用强大的意志力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不能趁人之危。
他打横将她抱起,她的身子轻得像一片羽毛,乖巧地偎在他怀里。他一步步走向内室,每一步都走得极其艰难,仿佛踏在刀尖之上。
将她轻轻放在床榻上,拉过锦被仔细盖好。他坐在床沿,目光如同被磁石吸住,久久流连在她恬静的睡颜和那微启的、水光潋滟的唇上。
体内压抑了整晚的、乃至更久远的渴望,如同岩浆般汹涌奔腾,冲击着他名为克制的堤坝。
最终,理智的那根弦,嗡然断裂。
他猛地俯下身,如同被蛊惑一般,精准地攫取了她那两片柔软微凉的唇瓣。
触感比想象中更加甜美柔软,带着甜酒的芬芳和她自身独特的清香。一瞬间,仿佛所有的喧嚣和挣扎都远去了,只剩下唇齿间这惊心动魄的触碰。
他不敢深入,只是紧紧地贴着,辗转厮磨,用尽全身的力气去感受这份偷来的甘美,仿佛要将所有的渴望、所有的怜惜、所有无法宣之于口的情感,都倾注于这一吻之中。
久久,久久不能平静。
直到感受到身下的人无意识地嘤咛了一声,似乎有转醒的迹象,他才如同触电般猛地抬起头,急速后退。
心脏疯狂地跳动,如同擂鼓。唇上还残留着那柔软触感和香甜气息,提醒着他方才做了什么。
他看着她依旧熟睡的容颜,眼中充满了挣扎、愧疚、以及更深沉的、无法熄灭的欲念。
最终,他再次深吸一口气,用颤抖的手,为她掖好被角,将一切可能泄露的痕迹都掩盖得完美无缺。
然后,他几乎是逃也似的,大步走出了房间,轻轻带上了门。
站在院中,寒冷的夜风扑面而来,却无法吹散他身体的燥热和心中的澎湃。他回头望了一眼那扇紧闭的房门,目光复杂到了极点。
最终,他强迫自己转身,大步融入冰冷的夜色之中,留下满院寂静的红灯笼,和一个……在醉梦中或许感受到一丝异常、却终究未曾醒来的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