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赫西城陷落的前夜,城中弥漫着一种诡异的寂静。白日里建州军的猛攻暂歇,但每个人都知道,这不过是暴风雨前最后的宁静。
城中最大的萨满帐内,七十岁的老萨满兀孙盘腿坐在兽皮上,面前摊开着古老的法器。铜镜、骨卜、神鼓、铃杖,还有一柄黑曜石匕首,在摇曳的油灯下泛着幽光。
布扬古掀帐而入,带着一身血腥与尘土。“兀孙大师,”他的声音沙哑,“城破在即,可有法子挽回?”
老萨满抬起浑浊的眼睛,久久凝视着布扬古。“贝勒爷,天命已定,叶赫气数将尽。”
布扬古一拳砸在帐柱上:“我不信!叶赫立部百年,岂能亡于我手!”
兀孙缓缓起身,佝偻的身躯在帐壁上投下扭曲的影子。“有一个法子,但代价极大。”
“什么法子?”布扬古急切地问,“无论什么代价,我都愿承受!”
老萨满的眼中闪过一丝异光:“不是您一人的代价,而是整个叶赫部未来的代价。”
帐外忽然风声大作,吹得帐帘猎猎作响。油灯忽明忽暗,仿佛有无形的力量在帐内流动。
“说吧,”布扬古坚定地说,“无论如何,总比全族覆灭要好。”
兀孙深吸一口气,声音变得低沉而神秘:“可凝聚叶赫最后的气运,注入血咒之中。这咒力将如影随形,缠扰爱新觉罗氏,直到应验之日。”
布扬古瞳孔收缩:“具体要怎么做?”
“需要三样东西,”兀孙竖起三根枯瘦的手指,“一是部落首领的鲜血,二是部族圣物的神力,三是全体叶赫人的誓言。”
他指向帐角一个古老的木箱:“那里面放着叶赫部的圣物——自先祖以来传承的狼头玉雕。”
布扬古打开木箱,取出一个用红布包裹的物件。揭开红布,一尊墨玉雕成的狼头显现出来,那狼眼用红宝石镶嵌,在昏暗的灯光下如同活物般炯炯有神。
“这尊狼神像中,凝聚着叶赫部百年气运。”兀孙的声音带着敬畏,“但若要发动血咒,需以首领之血唤醒其中神力。”
布扬古毫不犹豫:“取血便是!”
兀孙摇头:“不止如此。还需全体叶赫人的共同誓言,将他们的意志与血咒相连。咒力越强,反噬越大。这咒一旦立下,叶赫部可能永世不得超生。”
帐外忽然传来哭喊声,接着是金台石急促的脚步声:“哥!建州军又在准备攻城了!”
布扬古面色一凛,决然道:“就这么办!召集还能行动的所有人!”
子夜时分,叶赫部残存的男女老少聚集在祭坛周围。人们面带饥色,衣衫褴褛,但眼中却燃烧着不屈的火焰。
祭坛中央,兀孙萨满已经穿戴好全套神服,头戴鹿角神冠,身披缀满铜铃的神衣。那尊狼头玉雕被安置在祭坛正中央,面前放着一个青铜盆。
布扬古站在最前方,金台石紧随其后。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老萨满身上。
兀孙开始击鼓吟唱,古老的萨满神歌在夜空中回荡。那歌词无人完全听懂,但其中蕴含的悲壮与决绝,却让每个叶赫人热血沸腾。
鼓声越来越急,兀孙的舞步也越来越快。忽然,他停下动作,举起黑曜石匕首。
“布扬古贝勒!”老萨满的声音异常洪亮,“请以血献祭!”
布扬古大步上前,伸出左臂。兀孙手起刀落,一道血痕出现在布扬古腕上,鲜血滴入青铜盆中。
“金台石贝勒!”兀孙又叫。
金台古毫不犹豫地上前,同样献出鲜血。
接着是各部首领,将领,然后是普通士兵,最后是妇女和年长的孩子。每个人都走上前,割破手指或手臂,将鲜血滴入盆中。
鲜血在盆中汇聚,越来越多,渐渐漫过盆沿。奇怪的是,那些血仿佛被什么力量束缚着,并不外溢,只是在盆中旋转,形成一个血色的漩涡。
兀孙将狼头玉雕浸入血盆中,那玉雕一接触鲜血,顿时发出幽幽红光。狼眼中的红宝石越发鲜艳,仿佛活过来一般。
老萨满开始高声吟诵:
“长生天在上!叶赫部在下!
今我部遭劫,濒临覆灭!
愿以全族之血,凝聚最后气运!
化为此咒,永世不散!”
所有叶赫人跟着重复:“化为此咒,永世不散!”
兀孙继续吟诵:“此咒之力,缠扰仇敌!
爱新觉罗氏,永受其诅!
纵使我部只剩一女,也必复仇!”
众人齐声:“纵使我部只剩一女,也必复仇!”
声音震天动地,连远处的建州军营都似乎被惊动,传来号角声。
兀孙的声音越发高亢:“血咒既立,天地为证!
叶赫气运,尽注此咒!
仇敌不灭,咒力不散!”
“仇敌不灭,咒力不散!”所有人的声音汇聚成一股强大的力量。
就在这时,狼头玉雕突然红光大盛,将整个祭坛照得如同白昼。盆中的鲜血开始沸腾,冒出阵阵血雾,那血雾不散,反而凝聚成一条血龙的形状,在空中盘旋。
所有的人都惊呆了,连兀孙也面露惊异之色——他从未见过如此强大的萨满神力。
血龙越聚越实,最后猛地向下俯冲,完全注入狼头玉雕之中。玉雕顿时裂开无数细纹,从裂纹中透出骇人的红光。
兀孙跪倒在地,声音颤抖:“血咒已成!叶赫的气运已经凝聚于此!此物必须妥善保管,将来必有大用!”
布扬古上前捧起狼头玉雕,那玉雕触手温热,仿佛有生命一般。“如何保管?”
兀孙艰难地喘息着:“必须由叶赫血脉传承,代代相护。直到咒力应验之日。”
就在这时,城外号角连天,建州军发动了总攻。
“金台石!”布扬古急呼,“你带一队人,护着妇女孩童和这圣物,从密道突围!”
“那您呢?”金台石急问。
“我率部断后!”布扬古决然道,“记住,这圣物关系叶赫未来,宁可性命不要,也要保住它!”
金台石重重跪下:“哥!我一定做到!”
混乱中,布扬古将狼头玉雕交给金台石,又拉过自己的女儿南钮:“跟叔父走!记住今日之誓!”
南钮年仅十三,却异常镇定:“阿玛,我记住了!叶赫之仇,永世不忘!”
突围开始了。金台石带着一队死士,护着妇女孩童和那尊散发着不祥红光的狼头玉雕,消失在密道之中。
布扬古转身面向汹涌而来的建州军,放声大笑:“努尔哈赤!今日你虽胜,但他日必亡于叶赫之手!”
他的声音与萨满的鼓声、众人的誓言交织在一起,融入血腥的夜风中。
那一夜,叶赫西城陷落,布扬古被俘。但凝聚着叶赫最后气运的狼头玉雕,却悄然消失在辽东的茫茫山林中,等待着复仇之日的到来。
许多年后,当慈禧太后——布扬古的后人——在紫禁城中把玩一尊墨玉狼头纸镇压时,她总是莫名地感到一阵心悸,仿佛那玉雕中有什么东西在呼唤着她的血液。
但她不知道,那正是当年血咒的载体,凝聚着整个叶赫部的诅咒与希望。
而远在辽东,那些幸存的叶赫老人还会在夜深人静时,向子孙讲述那个血誓之夜的故事。故事的最后,他们总会说:“等着吧,叶赫的姑娘会为我们报仇的。”
夜风中,仿佛还回荡着那日的誓言:“纵使我部只剩一女,也必复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