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到马文才几乎以为她又要拒绝时,才几不可察地,轻轻点了点头。
马文才心中巨石落地,巨大的喜悦如同暖流席卷全身。
但他仍强压着激动:“英台,这是你……可以反悔的最后一次机会。若你此刻点头,应下了,这辈子……便不能再反悔了。我马文才,绝不会再放手。”
祝英台迎着他的目光,没有回答,只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然后,她猛地转过身,提起裙摆,像是受惊的蝶。
头也不回地快步穿过梅树,朝着绣楼的方向跑去,绯色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雪幕与楼阁的阴影里。
马文才独自留在原地,望着她消失的方向,许久。
抬手摸了摸自己发烫的脸颊,那里似乎还残留着她方才泪水的凉意。
他缓缓勾起唇角,最终化作一个无比真实、带着醉意和巨大满足的笑容。
雪花落在他扬起的眉眼上,瞬间融化。
整理了一下衣袍,神色恢复如常,只是眼角眉梢,比来时多了几分难以掩饰的春风得意。
他稳步回到宴席,对着祝公远遥遥一敬,一切尽在不言中。
绣楼内,祝英台靠在门后,听着自己有些急促的心跳,望着窗外愈下愈大的雪,神情依旧恍惚。
她不知道这一步是对是错,只知道,从她点头的那一刻起,她与马文才,便真正绑在了一处,再也……无法分开了。
纳采之日的喧嚣,随着宾客渐散而缓缓落下帷幕。
但祝府内的喜庆余温犹在,檐下的红灯笼在渐密的雪幕中晕开团团暖光。
婚期经双方商议,定在了腊月初八,距离现今不足两月,虽略显匆忙,但高氏心中却是暗自庆幸。
家具、木料、乃至部分锦缎珠宝,都已妥帖收在库中,其他小件再慢慢添置就好。
相比之下,杭州太守府那边,仓促间要筹备一场盛大的婚礼,必费些周章。
宾客散尽,已是夜深。
雪下得愈发大了,天地间白茫茫一片。
马文才因被祝英齐及众宾客多劝了几杯,面上醉意明显,步履虽依旧沉稳,眼神却比之前更添几分朦胧。
祝公远与高氏见状,自是殷切留客:“文才,雪夜路滑,行路不便,不若就在府中歇下,客房早已备好。”
马文才从善如流,拱手谢过:“那便叨扰世伯、伯母了。”
他目光似不经意地扫过那通往内院绣楼的方向。
方才与祝英台在后院雪中那短暂的交锋,依旧在他心头盘桓。
酒意放大了那份得偿所愿的喜悦,。
客房布置雅致而温馨,地龙烧得暖融,驱散了冬夜的寒意。
马文才和衣躺在铺着厚厚锦褥的床榻上,却毫无睡意。
黑暗中,他唇角那抹笑意始终未曾褪去,反而愈发深邃。
想起梅树下,祝英台那带着泪痕,却最终点头的模样。
想起她跑开时,那绯色裙裾划出的惊鸿弧度。
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便在他胸腔中激荡,那热度,几乎要将他整个人融化。
连带着窗外冰冷的雪夜,似乎都变得温情脉脉起来。
“呵……”他忍不住低笑出声。
那笑声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守在外间的马石,透过屏风,瞧见自家主子这般模样。
忍了又忍,终是没忍住,压低声音带着几分戏谑调侃道。
“公子,您这嘴角再咧下去,下巴怕是要掉下来了,小的可没那本事给您安回去。”
马文才心情极好,闻言也不恼,只笑骂了一句:“多嘴!滚去睡你的觉!”
声音里却带着显而易见的愉悦。
马石嘿嘿一笑,果然不再作声。
与马文才一墙之隔的绣楼之内,祝英台同样辗转难眠。
她拥被坐在床榻上,乌黑的长发披散肩头,窗外雪光映照着她略显迷茫的容颜。
她一定是昏了头了!
当时怎么会……怎么就鬼使神差地点了头呢?
是因为他那罕见的、带着醉意和脆弱的俊美模样?
还是因为他那句“只要你一句,婚约便可作废”的“让步”,勾起了她满腹的委屈?
亦或是,被他那瞬间慌乱无措、生怕她落泪的神情所触动?
她说不清,只觉得心乱如麻,脸颊在黑暗中隐隐发烫。
这门亲事,似乎已不再是全然被迫,悄然间,掺入了一丝她自己都未曾明了的心绪。
翌日清晨,雪后初霁,阳光透过云层,洒在覆雪的庭院里,反射出耀眼的光芒。
祝府的下人们早已将主要路径的积雪清扫干净,露出湿润的青石板。
膳厅内,地龙烧得温暖如春。
一张巨大的红木圆桌上,已摆满了各式精致的早点。
热气腾腾的碧粳米粥,小巧玲珑的虾饺烧卖,酥脆金黄的油炸桧,几碟清爽的酱菜,还有专门为女眷准备的枣泥山药糕、桂花糖藕等甜点,琳琅满目,香气四溢。
令人稍感意外的是,一向习惯于在自己房中用早膳的祝英台,今日竟出现在了膳厅。
她穿着一身较为家常的鹅黄色绣缠枝梅花襦裙,未施粉黛,虽不及昨日盛装华美,却别有一番清丽婉约的气质。
她微微垂着眼,安静地在自己往常的位置上坐下。
马文才在高氏的亲自引领下步入膳厅时,一眼便看到了那个鹅黄色的身影,他眸光微亮,面上自然而然地浮现出温和的笑意。
昨日的醉意早已消散无踪,唯有眼神在掠过祝英台时,会不自觉地柔和几分。
“文才快来坐,昨日饮多了酒,今早定要多吃些,暖暖胃。”
高氏热情地招呼着,将他安排在祝英台斜对面的位置。
席间,马文才并未过多言语,举止依旧优雅得体,但他的目光,却总有意识或无意识地,追随着祝英台。
她每一个细微的动作,每个爱吃的食物 ,都被他悄然记在心里。
坐在一旁的祝英齐将这一幕看在眼里,忍不住促狭地笑道。
“文才兄,我这妹妹脸上又没开花,你这般盯着,怕是连粥都要喂到鼻子里去了!往后成了亲,有的是时候看,何必急在这一时?”
祝英台闻言,脸颊“唰”地飞上两朵红云。
又羞又恼地斜睨了哥哥一眼,嗔道:“哥哥休要胡言!”
那模样,竟比窗外枝头覆雪的红梅还要娇艳几分。
祝公远与高氏,看着一夜之间突然转变的态度,相视一笑,眼中满是欣慰。
高氏更是忙不迭地给马文才布菜:“文才,尝尝这个虾饺,是厨房今早现包的,鲜得很。”
“还有这粥,熬了许久,最是养胃。”
马文才一一谢过,心中被一种久违的、属于“家”的温暖氛围所包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