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风裹着暑气,像一床湿棉被盖在城市上空。张宇为了打游戏方便,在学校附近租了一间房子,跟母亲说是为了复习功课方便。
租住的那间顶楼小屋更像是被扔进了蒸笼,墙壁被晒得发烫,连空气都带着股焦糊味。他把凉席铺在地板上,却依然觉得后背黏糊糊的,汗水浸透了t恤,在胸前洇出一片深色的印记。
摊在凉席上的数学课本已经翻开了两个小时,可他盯着那道解析几何题,脑子里却还是空白。抛物线的轨迹在他眼里扭曲成游戏里英雄释放技能的光效,那些x和y的变量,倒像是队友在语音里喊的坐标——“中路河道草丛,有埋伏!”
他猛地甩了甩头,试图把那些嘈杂的声音从脑子里赶出去。指尖捏着的笔芯断了一截,墨渍在草稿纸上晕开一个难看的黑点,像极了他此刻的心情。
放暑假那天,母亲在电话里的声音还清晰地响在耳边。“山里凉快,回来帮我摘几天花椒,卖了钱正好给你买辅导书。”母亲的声音带着山里特有的沙哑,背景里能听到鸡鸣和风吹过玉米叶的沙沙声。
当时他握着电话,站在学校门口的公交站牌下,看着来来往往的车,喉咙发紧。张宇坐着公交车,来到汽车站,坐上回乡的班车。在车上想了一路如何诓骗母亲。
张宇回到家,母亲已经做好了晚饭。坐在饭桌上,张宇说道,“妈,”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在发抖,却还是硬着头皮编下去,“我们班主任说,我得留在学校补课,统一住宿,封闭式管理。”
母亲沉默了几秒,手里攥着刚摘下来的豆角,想到在工地起早贪黑拼命挣钱的父亲,母亲脸上的皱纹因为担忧而挤在一起。“是……是必须补吗?”母亲的声音低了些,带着点小心翼翼的试探,“要不少补几天?”
“班主任说必须要从现在开始补,而且可能要补一个假期,他心里咯噔一下,连忙打断母亲的话,心跳快得仿佛要撞破胸腔一般。
“老师说这次要上高三的课,如果不来,会跟不上进度,影响高考成绩的。”他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一些,可实际上,这句话是他一路上苦思冥想到的,此刻拿出来当借口,连他自己都觉得有些心虚。
母亲听了他的话,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小声地问道:“那……那好吧,六百块钱够不够?”她的语气里透露出一丝担忧,显然对这笔钱的数目有些不确定。
这六百元钱,是父亲昨天刚刚打过来的,母亲一直省吃俭用地攒着,就盼着能给他多一点学习上的支持。这六百元钱对他来说意义非凡,它不仅仅是一笔金钱,更代表着父母对他的关爱和期望。
母亲接着说道:“你省着点花,如果不够,我明天把家里的几只鸡拿到隔壁镇子上去卖了……”母亲的声音越来越小,似乎有些难以启齿,但又不想让他在学习上有任何顾虑。他知道母亲的为难,家里本就不宽裕,这几只鸡可能是家里为数不多的经济来源之一。
“够,够了。”他含糊地应着,心里却像打翻了五味瓶一般不是滋味。他匆匆吃完饭,就像逃避什么似的走进了里屋。
那天晚上,他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脑海里不断浮现出母亲那欲言又止的样子,还有那几只鸡。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直到第二天快天亮了,他才迷迷糊糊地睡去。
第二天,张宇在母亲的喊叫中醒来,他看到母亲更加消瘦了,心里闪过一丝愧疚。
张宇起床后,看到母亲已经为他准备好了早饭,有鸡蛋、油饼、凉菜、稀饭。
张宇吃完早饭,拿起母亲给的六百元,来到村口车站牌那,心里很是纠结,想在家帮母亲,但游戏的影子吸引着他。在犹豫时,班车来到跟前,他还是上车离开了。
回到城里,张宇回到租住的房间,放下东西,他还是来到网吧门口。
张宇站在网吧门口的阳光里,第一次有了点悔意。父亲在工地上打工挣钱,干的最重的,无论酷暑还是寒冬。母亲侍弄那几亩薄田,花椒刺把她的手扎得全是小口子,他们把钱一张一张攒起来,指望他能走出大山,可他却拿着这些钱在虚拟世界里杀得昏天黑地。
最初那几天,他确实想过要做点改变。他在学校附近租了这间小屋,月租三百块,是同学介绍的,房东是个退休的老太太,看他是学生,还特意免了水电费。小屋只有六平米,除了一张单人床和一张掉漆的书桌,再放不下别的家具,墙上贴着上一任租客留下的明星海报,边角已经卷了起来。
他把从学校带回来的课本和试卷堆在书桌上,每天早上七点准时起床,洗把脸就坐在书桌前。可那些之前落下的知识像一道无形的墙,横亘在他面前。高二整年,他沉迷游戏,常常逃课去网吧,等幡然醒悟时,数学的函数、物理的力学已经成了天书。老师在课堂上讲的内容,他得反应半天才能跟上,有时候甚至连例题都看不懂。
挫败感像潮水一样,一阵阵漫上来。他盯着书本上那些陌生的公式,手指无意识地在桌沿上敲击着,节奏竟和游戏里释放技能的按键频率重合了。手机就在手边,屏幕亮着,游戏群里的消息不断弹出来:
“宇哥,昨天我们输得憋屈,今天等你到来为我们复仇啊!”
“新赛季冲分,就差你这个主力了!”
“刚出的皮肤,特效绝了,一起开黑领福利?”
他的手指悬在屏幕上方,指尖微微发颤。理智告诉他应该关掉群聊,继续做题,可心里有个声音在怂恿:就玩一局,放松一下,回来再学效率更高。
这个念头像藤蔓一样,迅速缠住了他的心脏。他咬了咬牙,走出房间,来到网吧,点开了游戏图标。登录界面弹出的瞬间,熟悉的背景音乐像电流一样窜过全身,那些积压的焦虑和烦躁突然就烟消云散了。
一局变成了一下午,一下午变成了一整夜。等他从游戏里退出来时,窗外的天已经亮了,张宇恍惚间回到租住的房中,书桌上的课本还保持着翻开的样子,上面落了一层薄薄的灰尘。
他开始在学习和游戏之间反复拉扯。有时候白天学进去一点,就觉得自己还有救,晚上躺在床上会规划第二天的学习计划,甚至在备忘录里写下“背三十个单词”“弄懂一道物理大题”。可到了第二天,只要课本上遇到一点阻碍,游戏的诱惑就会立刻占上风。
他会安慰自己:“今天太累了,玩两局放松一下。”然后一玩就是十几个小时。等深夜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出租屋,看到书桌上的课本,又会陷入深深的自责。他甚至会扇自己耳光,骂自己没出息,可第二天太阳升起,一切又会重蹈覆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