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如同黑色幕布,沉甸甸地压了下来。
今晚没有星光,只有远处地平线上偶尔闪过的一两道诡异的闪电,无声地照亮一角狰狞的天空,随即又归于死寂。
林澈和墨笛选择了一处废弃的加油站作为临时的宿营地。四只机械蝎子如同最忠诚的哨兵,悄无声息地分布在加油站的四个角落,猩红的电子眼在黑暗中规律地扫视着,构成了一道令人安心的钢铁防线。
篝火“噼啪”作响,橘红色的火焰驱散了些许寒意,也在这片死寂的荒原上,圈出了一小片属于生者温暖的孤岛。
林澈靠在一辆早已锈蚀成骨架的皮卡车上,正用一块干净的鹿皮,一丝不苟地擦拭着他匕首。刀锋在火光的映照下,反射出冰冷而危险的光。
墨笛则坐在篝火的另一边,调试着她心爱的机械蝎子,发出“咔哒、咔哒”的清脆声响。
两人谁也没有说话,沉默像一种无声的默契,在两人之间缓缓流淌。
突然——
“呃……!”
一声压抑到极致,却终究没忍住带上一丝暴戾的痛哼,毫无征兆地从林澈的喉咙里挤出。
墨笛手中的工具钳“哐当”一声掉在地上,她猛地抬头,看到了一副让她心跳都漏跳半拍的景象。
林澈扔掉了手中的匕首,猛地抱住自己的头,身体剧烈地痉挛、抽搐,整个人蜷缩成一团。额头上,青筋如扭曲的蚯蚓般暴起,汗水如同溪流般淌下,瞬间浸湿了他的衣领。他的牙齿死死地咬着嘴唇,鲜血顺着嘴角流下,但他却仿佛感觉不到丝毫的疼痛。
疼痛又来了!
【警告:出现非逻辑性强烈情感波动……正在进行强制性数据清理……】
【警告!灵魂层面出现高频排异反应……中枢神经系统正在遭受反向冲击!】
奇点的绝对理性,与林澈正在苏醒的人性,发生了最激烈的正面冲突!这不再是简单的排异反应,而是一场你死我活的,争夺这具身体主导权的……战争!
“林澈?!”
墨笛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吓得魂飞魄散!她扔掉手中的工具,一个箭步冲了过去。
她看到,林澈那双深邃的眼眸,此刻正被一种纯粹由数据流构成的蓝色光芒所占据,但在这片蓝色的海洋深处,又有一点属于人类情感的猩红,在疯狂地挣扎、闪烁。
两种截然不同的力量,正在他的身体里进行着一场恐怖的战争!
“你的……你的能量……彻底失控了!”墨笛的声音里带上了前所未有的焦急。她知道,再这样下去,林澈的灵魂会被这股冲突彻底撕碎,变成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植物人,或者,彻底沦为被奇点操控的、没有人性的神!
怎么办?!
墨笛的大脑飞速运转,但她所有的知识库里,都找不到任何能应对眼前这种情况的方案。
就在她急得快要哭出来的时候,她看到,林澈胸口的作战服内衬,正透出一股越来越强烈的光芒!
是那块神秘的铁片!
它仿佛感受到了主人的危机,疯狂地释放着自身的能量,试图镇压奇点的暴走。但它的力量,似乎还差了那么一口气!那股清凉的气息时断时续,反而让林澈的痛苦变得更加剧烈。
“共鸣……是共鸣!”墨笛的眼中瞬间闪过一道精光。
她猛地想起了前几天,林澈靠近自己时,他胸口铁片与自己“墨核”之间那种若有若无的联系!
没有丝毫犹豫!
墨笛一把扯下脖子上的“墨核”,然后,用一种近乎虔诚的姿态,半跪在痛苦挣扎的林澈面前。
她伸出那双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的手,绕过林澈的脖子,将那块冰凉古朴的“墨核”,轻轻地,贴在了他滚烫的额头上。
“……以墨为名,守心,归元……”
她闭上眼睛,嘴里开始低声吟诵起一段古老而晦涩的口诀。那是她们一族代代相传,用来与“天元之心”沟通的静心咒。她不知道有没有用,但这是她现在唯一能做的事了,老天保佑!
嗡——!!!
奇迹,发生了。
当“墨核”接触到林澈皮肤的瞬间,就如同两块失散了亿万年的磁石,终于找到了彼此!
林澈胸口的铁片,与墨笛手中的墨核,同时爆发出璀璨夺目的光芒!一红一蓝,两股截然不同的能量,却又同出一源,在林澈的身体内外,形成了一个完美的能量循环!
铁片滚烫的镇压之力,与墨核清凉的安抚之力,在这一刻完美融合!
一股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加纯粹、更加温润、更加浩瀚的安宁气息,如同母亲最温柔的抚摸,瞬间涌入了林澈那片战火纷飞的精神识海。
那股正在疯狂撕裂他灵魂的剧痛,在这股融合能量的冲刷下,如同遇到了克星的恶鬼,发出了不甘的嘶鸣,然后,一点点地,被镇压、被抚平、被驱散。
“奇点”那狂暴的蓝色数据流,也在这股力量的干预下,缓缓平息,重新退回了识海的最深处,陷入了沉寂。
林澈那剧烈痉挛的身体,渐渐放松下来。
他那双被蓝色数据流占据的眼睛,也缓缓闭上。
当他再次睁开时,眼中的蓝色已经褪去,恢复了那片深邃的漆黑。只是那漆黑的深处,似乎比以前,多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温度。
他缓缓地抬起头,看到了近在咫尺的,那张写满了担忧与紧张的清秀脸庞。
看到了她那双因为过度专注而显得格外明亮的眼睛。
也看到了她额前因为紧张而渗出的细密汗珠。
林澈的呼吸,还有些急促。
他没有说话。
只是缓缓地,抬起了自己那只还在微微颤抖的手,轻轻地,拂去了她额前的那一缕被汗水浸湿的乱发。
这个动作,很轻,很柔。
带着一种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怜惜。
墨笛的身体,猛地一僵。
她的脸,“唰”的一下,红透了。
她从未与一个男性有过如此亲密的接触,一股陌生如同电流般的感觉,从额头传遍全身,让她的大脑瞬间宕机,连最基础的数据分析都忘了。
她下意识地想要后退,却被林澈用那只手,轻轻按住了肩膀。
“……别动。”
林澈的声音,沙哑,虚弱,却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力道。
“就这样……待一会儿。”
他需要她。
需要这两块神秘造物共鸣时,所产生的这股能让他灵魂安宁的力量。
墨笛僵在了原地,任由他按着自己的肩膀,任由那块冰凉的“墨核”贴着他的额头。她能清晰地感觉到他掌心传来的温度,能闻到他身上那股混合着血腥与汗水的、独属于男性的气息。
她的心跳,第一次,超出了正常阈值。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
篝火静静地燃烧,偶尔爆开一簇火星。
不知过了多久,林澈的呼吸终于彻底平稳下来。他松开了按着墨笛肩膀的手,身体向后靠在冰冷的皮卡车上,闭上了眼睛,仿佛耗尽了所有的力气。
墨笛也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她看着林澈那张苍白而英俊的睡颜,看着他紧锁的眉头即便在昏睡中也未曾完全舒展,心中涌起了一股她自己也无法理解的复杂情绪。
她收回“墨核”,重新挂在自己脖子上,然后,默默地坐回他身边,没有离开。
她拿起一块干净的布,沾了点水,轻轻地,为他擦去脸上的血污和汗渍。
她的动作很轻柔,像是在擦拭一件最精密的仪器。
“你到底……是什么人?”她低声呢喃,像是在问他,也像是在问自己。
就在这时,她看到林澈的眼角,滑落了一滴晶莹的液体。
那不是汗。
是泪。
墨笛的心,猛地一颤。
她突然很想知道,这个强大如神魔,却又脆弱如婴孩的男人,他的心里,到底藏着一片怎样沉重而悲伤的……往事。
她没有再问。
她只是静静地守着他,为篝火添上一根新的木柴,让那温暖的光,将两人一同笼罩。
夜,还很长。
但在这小小的加油站里,两颗同样孤独的心,却因为一场突如其来的危机和一次无声的守护,在这一刻,靠得前所未有的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