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絮像落雪似的飘进了盛家公馆的窗棂，落在迎香正叠着的素色布衫上。她指尖捻起那团白绒，目光不自觉飘向二楼书房——自从小姐盛爱颐醒过来，那扇门就总透着股不一样的气息，连带着整座公馆的晨昏，都换了副模样。
迎香是跟着盛爱颐长大的，在她的认知里，小姐是沪上有名的娇娇女，无论吃食还是服饰，无一不精致，走路也是带着种不疾不徐的矜贵。可现在的小姐，会大清早把她从被窝里拽起来，在庭院里教她打拳，美其名曰晨练，拳头带风时鬓边的碎发扬得利落干脆。而她的名字，醒来那天她也愣了半晌才叫出口，语气里甚至带了点陌生的试探。
“迎香，”书房门突然开了，艾颐探出头来，身上还穿着件便于活动的短衫，“把我那套灰色西装找出来，下午要去片场。”
迎香连忙应着，转身去衣帽间。指尖触到西装面料时，心里忽然软了软——她其实更喜欢现在的小姐。从前的盛爱颐像朵养在温室里的白牡丹，好看却易碎。如今的她眼里有光，说起要重振盛家产业时，连眉梢都带着股不服输的劲，连带着让迎香都觉得，自己的日子好像也有了新的奔头。就像小姐教她拳脚时说的：“迎香，乱世里靠谁都不如靠自己，多学一点，就少一分害怕。”
她抱着西装上楼时，正撞见管家领着个穿黑色短打的男人穿过回廊。那男人身姿笔挺，眉眼冷清，手里拎着个公文包，脚步落地轻得几乎没声。迎香认得他，是沪上商会会长许应麟身边的护卫，项昭。
前几次跟着小姐去商会谈事，她远远见过这人几次。传闻里项昭是许会长从郊外救下的，那时他还是个孩子，许应麟也不大，二人一起学习成长。项昭身手利落，性子却冷得像块冰，除了许应麟的安排，对谁都没个好脸色。有次商会秘书处的小姐递茶给他，手都伸到跟前了，他也只是淡淡瞥了眼，连句“不用”都懒得说，弄得那小姐红着脸退了回去。
这会儿项昭像是没看见她似的，目光笔直地往前，只有在经过她身边时，脚步极轻地顿了半秒——迎香余光瞥见他手腕上有道浅疤，像被刀划开的，在冷白的皮肤下透着点淡粉。她连忙低下头，抱着西装快步上了楼，心跳却莫名快了两拍。
下午去片场的路上，艾颐靠在车座上翻剧本，忽然开口：“迎香，下个月盛氏艺麟要办团建，那几个签约艺人和许应麟他们都去，你也跟我去。”
迎香愣了愣：“小姐，我去合适吗？”迎香揪了揪衣角，她毕竟只是个丫头。
“有什么不合适的，”艾颐合起剧本，指尖敲了敲膝盖，“你现在可不是只会端茶倒水的小丫头了，跟着可是要做大事的。而且项昭、柳霁川他们也会去，一起热闹热闹，马上也快过节了。”
提到项昭，迎香耳尖悄悄热了。她想起早上那人冷硬的侧脸，心里竟隐隐生出点期待来。
团建的地点定在郊外的一处别墅，临海。迎香跟着艾颐到的时候，院子里还没人，在准备的差不多时，大家才陆续抵达。许应麟站在廊下跟人说话，项昭就站在他身后，像尊石雕似的，双手背在身后，目光扫过人群时，没带半点温度。
迎香站在不远处看着，忍不住抿了抿唇——这人的性子，倒真跟传闻里一样冷。
“迎香，”艾颐拍了拍她的肩，“我记得你上次说想学做提拉米苏，厨房在那边，材料应该都备好了，你去试试？”
迎香眼睛亮了亮。做提拉米苏是小姐醒了之后教她的，说是从前在尝过的味道，手指饼干泡咖啡液，再抹上马斯卡彭奶酪，甜里带着点微苦，像极了现在的日子。她点点头，提着裙摆往厨房走去。
厨房是西式的，瓷砖擦得锃亮，橱柜上摆着玻璃瓶罐，装着可可粉和糖。迎香刚拿出鸡蛋，就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回头一看，竟是项昭。
他手里拎着个竹篮，里面装着新鲜的草莓，看见她，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下，随即把竹篮放在案台上：“许会长要吃草莓，我来送过来。”
迎香“哦”了一声，低下头继续打鸡蛋，心里却有些不自在。厨房不大，两人并肩站着，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皂角味。
她打鸡蛋的手有点慌，蛋壳碎渣掉进碗里，正想伸手去捞，项昭已经递过来一双干净的筷子。“用这个。”他的声音比在院子里时低了点，没那么冷硬了。
迎香接过筷子，小声说了句“谢谢”，小心翼翼地把碎渣挑出来。等她抬头时，却看见项昭正盯着她手里的筷子，目光落在她手腕上——那是上次练拳时被石子划的小伤口，已经结了痂。
“练拳时没做保护？”他突然问。
迎香愣了愣，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伤口：“那天太急了，忘了戴。”
项昭没再说话，转身从橱柜里拿出个小铁盒，打开来像是罐凡士林，递到她面前：“晚上涂了，好得快。”
迎香看着那罐药，心里忽然暖了暖。她知道项昭是许会长的护卫，平日里对谁都漠不关心，却没想到会注意到她手腕上的小伤口，还特意找了药膏给她。她接过铁盒，指尖碰到他的掌心，他的手很凉，却带着点粗糙的质感，像是常年握木仓磨出来的茧。
“谢谢项护卫。”她把铁盒攥在手里，手心都热了。
项昭“嗯”了一声，目光落在案台上的材料上：“提拉米苏？”
“是，”迎香点点头，“小姐教我的，她说这个味道好。”
他没再问，却没立刻走，反而站在旁边看着她做。迎香把手指饼干泡进咖啡液里，刚要往模具里铺，项昭忽然开口：“泡久了会软。”
迎香手一顿，低头看了看饼干，果然已经吸了不少咖啡液。她有点慌：“那怎么办？”
项昭走过来，拿起筷子夹起几块饼干，放在另一个盘子里：“先铺这些，剩下的少泡会儿。”他的动作很熟练，手指夹着饼干时，力度刚好，既没捏碎，又能快速沥干咖啡液。
迎香看着他的侧脸，阳光从窗户照进来，在他冷硬的轮廓上镀了层浅金，连那道眉骨下的阴影，都好像柔和了点。
“项护卫，你也会做点心？”她忍不住问。
项昭铺饼干的手顿了顿，声音低低的：“以前许妈妈做过。”
迎香没再问，心里却多了点不一样的感觉。
等她把马斯卡彭奶酪糊抹在饼干上，项昭已经帮她把剩下的饼干都处理好了。他站在旁边，看着她撒可可粉，忽然说：“少撒点，不然会苦。”
迎香听话地少撒了点，抬起头时，正好对上他的目光。他的眼睛很黑，像深不见底的潭水，里面映着她的影子。迎香心跳猛地快了，连忙低下头，假装整理模具。
“好了，”她把模具收起，转过身时，项昭已经拎起了空竹篮，“项护卫，谢谢你帮忙。”
“不用。”他说完，转身就走，脚步还是轻得没声，可走到门口时，却忽然停下，回头看了她一眼，“伤口记得涂药。”
迎香点点头，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门外，才靠在橱柜上，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耳尖——烫得厉害。
那天的团建聚会上，提拉米苏很受欢迎，艾颐尝了一口，笑着对迎香说：“不错啊，比上次进步多了，是不是有人帮你了？”
迎香脸一红，没敢说项昭的事，只低着头说：“是小姐教得好。”
她眼角的余光瞥见项昭坐在不远处的桌旁，许应麟正跟他说着什么，他偶尔点头，手里端着杯酒，却没喝，目光时不时往她这边扫过来，每次跟她的目光对上，又很快移开，像个偷吃糖的孩子。
日子就这么不紧不慢地过着，迎香跟着艾颐越来越忙，既要去片场盯着拍摄，又要帮着处理盛家的产业，偶尔还要跟着去商会开会。每次去商会，她总能见到项昭，他还是那副冷硬的样子，对谁都没个好脸色，却总会在没人注意的时候，给她递杯温水，或者在她帮小姐拿文件时，悄悄接过她手里的重箱子。
有次商会开完会，外面下起了雨，迎香没带伞，正站在门口发愁，项昭忽然走过来，把一把黑伞递到她面前：“拿着。”
“那你怎么办？”迎香问。
“我跟许会长一起走。”他说完，转身就进了车里，没给她拒绝的机会。
迎香握着那把伞，伞柄上还带着他的体温。她撑开伞往回走，雨丝打在伞面上，发出沙沙的声音，心里却暖烘烘的。她想起上次在厨房他帮她做提拉米苏的样子，想起他提醒她涂药的语气，想起他递伞时的毫不犹豫，心里忽然生出点异样的情愫来——像夏日里的藤蔓，悄悄缠绕住了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