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天大典结束,回宫的御辇上,炎辰感觉整个世界都不一样了,像是戴了十年的高度近视眼镜,突然被摘了下来。
天,是那么的蓝。
云,是那么的白。
就连陈无病那张老脸上的褶子,都看得一清二楚,每一条都写满了“陛下牛逼”。
更重要的是,他脑子里那片尸山血海、金戈铁马的背景音,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金色的、温暖的、浩瀚无垠的海洋。
民心愿力之海,它平静地流淌着,包裹着他的灵魂,像泡在全世界最舒服的温泉里。
炎辰小心翼翼地,在自己的精神世界里探了探头。
在那片金色海洋的最深处,他“看”到了。
太祖炎高阳的意志还在,但它不再是那个一言不合,就要把他脑子冲烂的狂暴战魂。
此刻的他,像一座沉寂的、古老的、经历了亿万年风霜的孤高山峰,静静地矗立在海洋深处。
没有咆哮,没有杀气,只有一种复杂到极点的……沉默。
炎辰试探着,用意识传递过去一个念头。
“老祖宗,您还好吧?”
那座山峰,沉默了很久,久到炎辰以为他已经掉线了,终于,一股意念缓缓传来,没有了以往的霸道和凌厉,反而带着一种……萧索和茫然。
“朕……不懂,但……朕看着。”
炎辰心中一块大石轰然落地。
成了!休战协议,达成!
这位头铁了一辈子的老祖宗,终于肯放下他那“砍了就行”的四十米大刀,愿意坐下来,看看自己这个后辈的“新版本”到底是怎么玩的了。
这意味着,他不再是一个随时可能被夺舍的容器。
更重要的是,太祖那座堪称大炎王朝黑历史数据库的记忆宝库,现在对他……无限开放,还附赠VIp免广告服务!
这感觉,爽!
……
几天后,太和殿。早朝。
满朝文武,有一个算一个,个个眼下乌青,神情憔悴,仿佛被抽了主心骨,又像是熬了几宿没睡的赶考书生。
没办法,自从祭天大典之后,满朝文武仿佛都得了一种心病,一听到“陛下”二字,便心惊肉跳,如履薄冰。
看什么都像圣意,听什么都像天机。
户部尚书说国库里钱不多了,他们就觉得陛下要开始抄家了。
工部侍郎说城墙有点旧了,他们就觉得陛下要御驾亲征了。
就连御膳房的太监说今天陛下的尿有点黄,他们都得凑一起研究半天,是不是暗示北方要大旱。
整个朝堂,突出一个字:卷!卷着解读圣意!生怕自己一个不留神,就成了那个被陛下拿去“画画”的倒霉蛋。
龙椅上,炎辰依旧是那副经典皮肤,眼神空洞,嘴角微张,一串晶莹的口水,眼看就要突破地心引力。
他伸出小胖手,玩着自己的手指头,嘴里发出意义不明的“咿咿呀呀”声。
百官们看着这熟悉的场景,非但没有放松,反而个个屏息凝神,心提到了嗓子眼。要来了!
陛下又要降下天启了!
所有人竖起耳朵,连呼吸都停了,生怕错过任何一个细节。
御史大夫王敬忠,作为如今朝堂上唯一的“官方指定解读者”,此刻压力山大。
他抱着一摞厚厚的奏折,颤巍巍地出班。
“启禀陛下,这是各地呈上来的奏报,请陛……请老天爷……请陛下过目。”
王敬忠现在说话都语无伦次了,他摊开奏折,一本一本地念。
就在他念到一本来自“河州”的平安折时,龙椅上的炎辰,突然有了动静。
他停止了玩手指,小小的身子向前探了探。
他伸出那根肉乎乎的食指,精准地点在了王敬忠手中,那一大摞奏折的中间某一卷上。
“圈……圈圈……”
炎辰含糊不清地吐出两个字,然后咧嘴一笑,口水流得更欢了。
——轰!
这两个字,像一声惊雷,在太和殿里炸开!
所有官员的脸,瞬间就白了!
画圈圈!又是画圈圈!这是什么死亡旗!
吏部尚书陈彬,两腿一软,差点没直接坐地上。
他求助地望向身边的宋大学士,嘴唇微颤,眼神里满是惊恐与哀求,仿佛在无声地呐喊:宋公,这可如何是好!
宋大学士眼皮狂跳,死死盯着炎辰那根手指,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完了,又要死人了。
只有王敬忠,神情一肃,仿佛接收到了来自天庭的最高指示。
他恭恭敬敬地,小心翼翼地,从那一大摞奏折中,抽出了被皇帝“钦点”的那一卷。
正是那本来自河州的平安折,群臣都懵了,啥意思?河州不是屁事没有吗?
就在这时,炎辰偏着小脑袋,看着那份奏折,又奶声奶气地加了一句。
“水……水……好多水……”
说完,他还拍着小手,咯咯地笑了起来,像个看到了澡盆的傻孩子。
水?好多水?
王敬忠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猛地想起来,河州,正处于大炎第一大河“苍龙江”的下游!
孟津在武将队列里,激动地一把抓住闻人泰的麒麟臂,压低声音,用气声嘶吼。
“老将军!您听到了吗!上次是挥墨断案,这次是开口成谶!陛下的圣能,又有精进!这哪是凡间帝王,这分明是……是言出法随的神仙手段啊!”
闻人泰一张老脸绷得能刮下三斤铁粉,没说话,但眼神已经变了。
只见王敬忠,高高举起那份河州奏折,老脸涨得通红,用尽毕生的力气,对着满朝文武,嘶吼道。
“陛下天心示警!神言断灾!河州必有水患!”
“臣,王敬忠,死谏!请立刻派遣钦差,携带救灾物资,火速驰援河州!刻不容缓!”
整个朝堂,鸦雀无声。
王敬忠这一番从领会圣意到叩请死谏,一气呵成,快得不给任何人留下置喙的余地,满朝文武皆被他这套雷霆手段震得哑口无言。
从皇帝的梦话,到死谏,中间甚至不需要任何逻辑推理,就是这么硬核!
有官员想反驳,这太荒谬了,可他刚张开嘴,就对上了王敬忠那“你敢质疑陛下就是质疑天命,质疑天命我就敢当场喷死你”的眼神。
他默默地把话咽了回去,算了,就当是……一次别开生面的防汛演习吧,于是,在大炎王朝的历史上,最奇葩的一道旨意诞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