戒律堂的阴影如同悬顶之剑,不知何时就会落下。他变得更加沉默,干活更加卖力,将所有的焦虑和紧迫都压进了那一次次挥舞的铁锹和扫帚之中,只在夜深人静时,才敢放开手脚,疯狂地喂养小灰,冲击那练气三层的瓶颈。
废丹房的驼背老头,依旧是那副半死不活的模样。大部分时间,他都蜷缩在自己那间冒着黑烟、散发着一股陈旧丹药和焦糊味的小屋里,对窗外之事漠不关心,仿佛王铮的到来、周师兄的巡查,都不过是拂过破窗的微风,引不起他丝毫兴趣。
王铮乐得如此。他小心地避开老头,只在必要的时候,才会低眉顺眼地请示几句诸如“废料倒哪里”、“新送来的炉灰有点烫如何处理”之类的问题。老头总是含糊不清,用含混的鼻音或者随手指点一下了事。
然而,日子久了,王铮偶尔还是会察觉到一丝异样。
有一次,他夜间偷偷翻找一堆极其陈年、几乎化成岩石状的药渣时,无意中一抬头,恰好瞥见老头那屋的窗口。黑暗中,似乎有一双异常清亮、甚至带着一丝锐利的眼睛,正透过窗缝静静地看着他。那眼神绝不是一个浑浊老朽的杂役该有的!
王铮吓得浑身汗毛倒竖,立刻僵在原地,心脏狂跳。
但只是一刹那,那目光消失了,窗口重新被黑暗填满,仿佛刚才只是他的错觉。屋里传来老头熟悉的、拉风箱般的鼾声。
王铮惊疑不定,不敢再有任何动作,悄悄退回自己的窝棚,一夜未眠。
另一次,他尝试着将一丝极微小的、小灰反哺的灵液混入喝水的破碗里,想要试试能否缓慢改善这具身体的资质。那灵液无色无味,融入水中根本无从察觉。可他刚端起碗,老头那屋的门就吱呀一声开了。
驼背老头佝偻着背,慢吞吞地走出来,浑浊的眼睛扫了他一眼,嘟囔了一句:“年纪轻轻,少喝些凉水,伤胃。”
说完,也不等王铮反应,就走到墙角,对着一个破铁桶撒了泡尿,又慢吞吞地缩回屋里去了。
王铮端着那只碗,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升起。那句话,是巧合吗?
他开始更加仔细地观察这个看似行将就木的老人。
老头的小屋永远门窗紧闭,但那股黑烟和怪味却从未间断。有时是刺鼻的硫磺味,有时是苦涩的药味,有时又是某种金属熔炼的焦糊气。他似乎在里面不停地鼓捣着什么。
王铮曾趁老头外出(极其罕见)时,偷偷靠近那屋子,能从门缝里看到一些散落在地上的、奇形怪状的金属碎片、烧得变色的陶罐、以及一些根本不该出现在废丹房的、刻画着复杂纹路的残破玉片。
这老头,绝对有问题!
他绝不是一个普通的、等死的废丹房杂役!
这个发现让王铮更加不安。一个身份不明、深浅莫测的高手就住在隔壁,自己那些秘密,真的能瞒过他吗?
但他不敢试探,更不敢揭穿。对方既然没有点破,甚至隐隐有放任之意,他只能继续装傻,扮演好自己“老实勤恳”的杂役角色,只是行动越发谨慎,夜间“捡垃圾”也更加隐秘。
压力之下,他冲击练气三层的决心也越发强烈。
终于,在又喂食了小灰一大块不知废弃了多少年、硬得像铁疙瘩、散发着阴寒之气的诡异废丹后,小灰反哺出了一滴色泽暗金、沉重如汞、蕴含着惊人能量的灵液!
这滴灵液的能量远超以往!
王铮毫不犹豫地吞下,全力运转《厚土诀》!
庞大的灵力如同决堤江河,在体内疯狂奔涌!练气三层的壁垒在这股力量面前,显得摇摇欲坠!
他集中全部精神,引导着灵力一次次冲击那无形的关口!
就在瓶颈即将被冲开,灵力运行到最关键的时刻——异变陡生!
那滴暗金灵液中,除了精纯的土系灵力,竟还蕴含着一丝极其隐晦、却锋利无匹的金属性锐气!这丝锐气是被小灰从那块诡异废丹中提炼出来的,并未完全化解,此刻随着灵力运转猛然爆发!
嗤!
王铮只觉得经脉一阵剧痛,仿佛被无数细小的金针穿刺!土系灵力运行骤然受阻,变得紊乱不堪!
“不好!”他心中大骇,想要强行压制那丝金锐之气,却根本做不到。两股属性相冲的灵力在他体内猛烈冲突,经脉瞬间多处受损,气血逆冲,脸色猛地一白,一口鲜血直接喷了出来!
走火入魔!
他眼前发黑,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体内灵力如同脱缰野马,横冲直撞,眼看就要彻底失控,修为尽废,甚至爆体而亡!
就在这万分危急的关头——
砰!
他窝棚那根本算不上门的破木板,被人一脚踹开!
驼背老头站在门口,依旧是那副佝偻猥琐的样子,但那双平日里浑浊不堪的眼睛,此刻却亮得惊人,如同划破黑暗的闪电,瞬间就锁定了王铮。
“蠢货!贪多嚼不烂,五行冲突都不懂吗?!”
老头骂骂咧咧,声音却异常清晰洪亮,完全没有平日里的含糊。他一步跨到王铮身前,干枯如同鸡爪的手指快如闪电,接连点在他胸腹数处大穴之上!
每一指点下,都有一股灼热却中正平和、带着某种奇异调和力量的灵力透体而入!
这股力量并不强大,却精妙到了极点,如同最高明的工匠,瞬间嵌入王铮体内那混乱冲突的土、金灵力之间,强行将其分隔开来,并引导着那丝作乱的金锐之气,缓缓归入一条偏僻的支脉,暂时封存。
同时,那股灼热的力量护住了他受损的经脉,稳住了即将崩溃的丹田。
王铮只觉得体内那翻江倒海般的痛苦骤然平息,紊乱的灵力渐渐回归掌控。他虽然喷了一口血,脸色苍白,但走火入魔的危机,竟被这突如其来的插手硬生生打断了!
他瘫软在地,大口喘息,看着眼前的驼背老头,眼中充满了震惊和后怕。
老头收回手指,嫌弃地在破衣服上擦了擦,瞥了一眼地上那滩发黑的血迹,又看了看王铮,冷哼一声:“哼!暗伤堆积,经脉脆弱,还敢乱吃猛药?嫌命长?”
王铮心脏狂跳,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老头不仅出手救了他,更是一语道破了他强行提升、根基不稳的隐患!他甚至能察觉到那灵液的问题?
“多…多谢前辈救命之恩!”王铮挣扎着想爬起来行礼。
“少来这套!”老头不耐烦地打断他,浑浊的眼睛眯起,上下打量着他,那目光仿佛能穿透皮肉,看到深处,“你小子…有点意思。身上一股子死老鼠和药渣的混合味儿,修为倒是窜得不慢…”
他的目光似乎无意间扫过王铮紧紧捂着的胸口——那里藏着小灰和小翠。
王铮浑身一僵,冷汗瞬间又冒了出来。他知道了?他一定知道了!
老头却只是嗤笑一声,并没有深究,反而话锋一转,带着几分戏谑:“怎么?被戒律堂的狗盯上了?吓破胆了?想着赶紧提升修为好跑路?”
王铮抿紧嘴唇,不敢回答。
老头背着手,在他那狭小脏乱的窝棚里踱了两步,语气变得有些悠远和…一种难以形容的嘲讽:“练气四层?屁用没有!到了五层六层,也就是个大点的蚂蚁。这青云宗啊,早就从根子上烂透了,表面光鲜,里面爬满了蛆虫…”
他忽然停下脚步,看向王铮,眼神变得有些复杂,似乎透过他看到了别的什么:“小子,想活下去,光靠躲和跑没用。得让自己变得有价值,有价值到…让那些蛆虫觉得,动你的代价,他们付不起。”
说完,他不再理会王铮,转身佝偻着背,慢吞吞地走了出去,仿佛刚才那个出手如电、言语惊人的高手只是幻觉。
窝棚里,只剩下王铮剧烈的心跳声,和空气中弥漫的、淡淡的血腥味与那丝残留的、中正平和的奇异灵力气息。
他看着老头消失的背影,回味着那番话,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这驼背老头,究竟是什么人?
他的话,是警告?是点拨?还是…另有所图?
虽然危险,但是练气三层了,这是一个好的开始,活下去…变得有价值…
王铮擦去嘴角的血迹,眼神变幻不定。